楊立仁的質問,讓辦公室的空氣變得粘稠。
“吳融,你告訴我,你到底是什麼人?”
他的聲音不高,卻比槍聲更重。
吳融能感覺到,楊立仁的右手,就放在腰間的槍套上。
他沒有辯解,站得筆直,像一棵紮根在懸崖邊的鬆樹。
就在這幾乎凝滯的時刻,辦公室的門被猛地撞開。
檔案科副科長馬維漢,像一頭被追趕的公牛,滿臉漲紅,手裡死死攥著一本泛黃的硬皮日記。
“處長!處長!重大發現!”
馬維漢的聲音因為激動而變形,他根本沒注意到辦公室裡那幾乎要殺人的氣氛。
楊立仁的視線像刀子一樣從吳融臉上刮過,轉向這個不速之客,眉頭緊鎖。
“什麼事。”
“處長,您看!”馬維漢衝到辦公桌前,雙手因為用力而發抖,他將日記本猛地攤開。
“我們在整理一批北伐陣亡將官的遺物時,在楚雄團長的私人日記裡,發現了這個!”
楊立仁的目光落在攤開的日記頁上。
鋼筆字跡,潦草而有力,紙頁上還浸染著早已乾涸發黑的血漬。
日期,是龍潭戰役炮火最猛的那天。
【……棲霞山陣地失守,孫傳芳部反撲。我團被圍,電台已毀,彈儘糧絕。危急時,司令部文書吳融,黃埔四期生,此子平日寡言,此刻卻冷靜得可怕。】
【夜,吳融言,地形成於胸,可帶殘部從後山絕壁突圍。無人信。絕境之下,死中求活。我允其帶一隊先行。】
【兩時辰後,敵後彈藥庫火光衝天!吳融帶回半數弟兄,人人帶傷,卻為我團撕開一道口子。此子有大將之才,奈何性孤,不喜言功。戰後,我必為其請功!】
日記到此,戛然而止。
楚雄團長,在那場突圍中,再也沒能回來。
馬維漢在一旁急促地補充。
“處長,我們核對過了!楚團長陣亡後,部隊被打散重編,戰功統計一塌糊塗!很多記錄都埋沒了!這個吳融……就是咱們的吳科長啊!”
楊立仁拿起那本日記,粗糙的紙頁在他指腹下摩挲。
他抬起頭,重新審視著吳融。
深藏不露。
原來不是憑空出現的怪物,是一頭早就學會在戰場上撕咬,卻一直藏著獠牙的孤狼。
這就解釋了一切。
解釋了他超越年齡的沉穩,解釋了他在上海的遊刃有餘。
一個從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人,心智自然不是普通學員能比。
這個發現,讓楊立仁心中那根繃緊的弦,鬆動了一絲。
懷疑還在,但一個合理的解釋,讓他緊繃的殺意暫時退潮。
一個有過去的英雄,總比一個來曆不明的天才,更容易掌控。
“知道了。”
楊立仁合上日記,遞給馬維漢。
“這份資料,列為絕密,存入吳科長的個人檔案。你,做得很好。”
“是!處長!”
馬維漢興奮地敬禮,像捧著聖旨一樣收好日記,退了出去。
辦公室內,再次恢複了安靜。
“看來,我一直小看你了。”
楊立仁走到酒櫃旁,倒了兩杯威士忌,遞給吳融一杯。
“吳融,你的過去,比你的檔案精彩。”
吳融接過酒杯,杯中的冰塊撞擊杯壁,發出清脆的聲響。
他沒有說話。
“坐。”楊立仁指了指沙發。
這一次,他的語氣裡,審視的意味蓋過了殺機。
“上海的報告我看了。問題不在你,在於敵人太狡猾,我們的刀,不夠快。”
楊立仁喝了一口酒,走到牆邊的巨幅軍事地圖前。
“第三次‘圍剿’在即,委員長的意思,要畢其功於一役。不僅要在戰場上消滅他們,更要從內部,斬斷他們的頭腦。”
他轉過身,目光灼灼地盯著吳融。
“我需要有人,為我製定一個最惡毒,最致命的計劃。一個能把刀子,直接插進赤匪指揮部的計劃。”
“你,”楊立仁的手指,隔空點了點吳融,“有在敵人後方點火的經驗。這件事,交給你。”
“成立一個特彆行動組,人、設備,你直接開口。”
“我要一份完整的‘斬首’計劃。三天之內,擺在我桌上。”
楊立仁將杯中剩下的酒一飲而儘,酒杯重重地放在桌上。
“不要讓我失望。吳融,黨國需要你這樣的‘英雄’。”
吳融站起身,將那杯未動的酒,原封不動地放回桌上。
“是,處長。”
他轉身,走出了辦公室。
看著他的背影,楊立仁的眼中,隻剩下利用。
他拿起電話,撥通了一個號碼。
“接黃埔軍校,找羅教官。”
……
吳融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關門,落鎖,拉下百葉窗。
黑暗將他吞沒。
他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楊立仁的每一個字,都在他腦中回放。
一個以“重用”為名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