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隱的辦公室。
空氣裡彌漫著古巴雪茄和墨水混合的濃重氣味。
戴隱坐在寬大的紅木辦公桌後,一隻手夾著雪茄,另一隻手,則輕輕摩挲著桌上一枚冰冷的銅製鎮紙。
鎮紙上,雕著一隻蓄勢待發的猛虎。
他的麵前,站著兩個低著頭的年輕人。
正是他安插在吳融身邊的秘書,小陳和小李。
“他今天都做了什麼?”戴隱的聲音,因為常年的鼻炎,帶著一種獨特的嘶啞,如同被砂紙打磨過。
小陳恭敬地回答:“報告處座。吳顧問上午一直在辦公室批閱文件,午飯後,他拿了一份關於侍從室辦公用品損耗的報告,說是要去勤務處和檔案科核對庫存。”
戴隱的眉頭微微皺起。
辦公用品損耗?
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也值得一個上校顧問親自去跑?
“然後呢?”
這一次,回答的是小李。他的聲音比小陳更沉穩,觀察也更細致。
“吳顧問沒有直接去勤務處。他去了三號副樓的東側走廊,在第三雜物間門口停了下來。”
戴隱夾著雪茄的手指,停頓了一下。
三號副樓,東側走廊。
那裡,距離委員長的辦公室,隻有不到一百米。
“他停在那裡做什麼?”
小李的臉上,閃過一絲困惑。
“他說……那裡的牆壁,聲音不對。”
“聲音不對?”戴隱的鼻子裡,發出一聲輕哼,分不清是疑問還是不屑。
“是的,處座。”小李努力回憶著當時的每一個細節,“他靠在牆上,用手指敲了敲,說聲音有點空。然後,他又指著門框下方,說那裡有一道很新的劃痕,不像是舊的。”
小李頓了頓,補充道:“他還抱怨,說侍從室的雜物管理太混亂,一間廢棄的雜物間,門居然會從裡麵反鎖。”
戴隱沉默了。
他將雪茄放到煙灰缸裡,站起身,在巨大的辦公室裡來回踱步。
牆壁聲音空洞。
門框有新劃痕。
門從內部反鎖。
這三個看似毫不相乾的“巧合”,湊在一起,就像三把鋒利的鑰匙,瞬間捅破了某種虛假的平靜。
他停下腳步,回頭死死盯著小李。
“所以,是吳融讓你們撞開門的?”
如果真是這樣,那吳融的心機,就太可怕了。
小李立刻搖頭。
“不,處座。吳顧問隻是提出了疑惑。是我,是我覺得事情不對勁,才擅自決定叫來警衛,強行破門的。”
小李的額頭,冒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他知道,如果把功勞全部推給吳融,那他這個監視者的失職之罪,就更重了。
戴隱看著小李那張緊張的臉,沒有再追問。
他走到窗前,看著院子裡那棵枝乾虯結的老槐樹。
吳融。
他沒有直接下令,沒有直接指出。
他隻是像一個散步的遊客,無意中踢開了一塊路邊的石頭,然後,石頭下麵,赫然盤著一條劇毒的響尾蛇。
而發現這條蛇,並且打死它的,還是他戴隱自己的人。
這個局,做得天衣無縫。
這個巧合,完美到令人發指。
“人呢?”戴隱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已經押送到局裡的七號審訊室了。嘴很硬,什麼都不肯說。”
“我去看看。”
戴隱拿起掛在衣架上的黑色風衣,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
軍統局總部,地下七號審訊室。
燈光慘白,空氣裡混雜著血腥味、消毒水味和濃重的人體汗臭。
一個穿著勤雜工衣服的瘦小男人,被綁在冰冷的鐵椅子上。
他渾身是傷,嘴角掛著血絲,但那雙眼睛,卻如同兩顆淬了毒的釘子,死死地盯著麵前的每一個人。
他就是“紅櫻”。
戴隱推門而入。
審訊室裡的特務們立刻立正。
“處座!”
戴隱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出去。
審訊室裡,隻剩下他和被綁在椅子上的“紅櫻”。
戴隱沒有說話,隻是拉過一張椅子,坐在“紅櫻”麵前,靜靜地看著他。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壓抑的沉默,比任何酷刑都更讓人煎熬。
終於,“紅櫻”先開口了。
他的中文,帶著一種奇怪的、像是關西地區的口音。
“戴桑,不必白費力氣了。我輸了,我認。但你們,抓不住帝國的影子。”
戴隱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我不好奇帝國的影子。我隻好奇,你是怎麼被發現的?”
“紅櫻”的臉上,閃過一絲真正的、無法掩飾的困惑。
這也是他想不通的地方。
他的潛伏,完美無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