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鐘聲,早已在戰火持續不斷的轟鳴聲中,變得微不可聞。
金沙薩的總統府,這座曾經在無數個深夜依舊燈火通明、處理著國家大小事務的權力中樞,如今卻像是被抽走了靈魂的軀殼,大部分區域都已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隻為節約那已經所剩無幾的電力。
唯有地下掩體最深處的那間,經過特殊加固的內閣緊急會議室,還亮著慘白的燈光。
燈光下,是瓦坎達共和國最高權力核心的最後殘影。
總統恩戈貝,召集了所有還願意留在這座被重重圍困的首都裡、與國家共存亡的核心內閣成員。然而,這與其說是一場商議對策的會議,不如說是一場集體的、漫長的告彆。
氣氛,如同墳墓般死寂。
巨大的會議桌旁,坐著十幾個往日裡衣冠楚楚、精神矍鑠的部長們。而此刻,他們所有人都像是被抽走了精氣神,一個個臉色灰敗,雙眼布滿了血絲,眼神空洞地盯著桌麵,仿佛能從那光滑的紅木紋理中,看到這個國家分崩離析的倒影。
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令人作嘔的絕望氣息。混合著涼掉的咖啡味,和高級官員們身上那因為恐懼而滲出的、無法掩飾的冷汗味。
沒有人說話。隻有牆壁上掛鐘那“滴答、滴答”的走動聲,像一把小小的、鈍口的錘子,一下又一下地,敲打在每個人那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經上,提醒著他們,那最終的、可恥的、毀滅性的結局,正在一秒一秒地逼近。
終於,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個聲音,如同乾枯的樹枝被踩斷般,突兀地響了起來。
“總統先生……”
說話的,是內政部長,一個曾經以強硬著稱的胖子。但現在,他臉上的肥肉都因為恐懼和疲憊而鬆弛地垮了下來。
“我們……或許……應該考慮一下,更……更現實的選擇。”
他的聲音乾澀而猶豫,但卻像一顆投入死水中的石子,瞬間激起了一圈名為“投降”的、致命的漣漪。
“現實的選擇?”國防部長,那位剛剛在前線失去了自己最精銳部隊的老將軍,猛地抬起頭,血紅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內政部長,如同要吃人一般,“你的意思是,讓我們跪下來,向卡隆博那個屠夫、那個叛國者,搖尾乞憐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內政部長被他嚇得縮了一下脖子,但還是壯著膽子,說出了許多人心中早已盤旋了許久,卻不敢說出口的話。
“我的意思是……卡隆博將軍……他……他想要的,或許隻是權力,隻是總統的寶座。他……他應該不至於,會對首都進行屠城吧……那對他沒有任何好處。”
他的話音剛落,另一位主管經濟的部長,也立刻低聲附和道:“是啊,總統先生……事到如今,我們必須為城裡那數百萬無辜的平民考慮了。巷戰……巷戰會把這座城市徹底變成廢墟的。我們現在……現在主動與他接觸,或許……或許還能為自己和家人,爭取到一個體麵的、流亡海外的條件……”
“住口!”老將軍猛地一拍桌子,發出巨大的響聲,但他的怒吼,在此刻卻顯得那麼的蒼白無力。
因為他知道,這些人說的,是“現實”。
恩戈貝總統靜靜地聽著這些話,他沒有憤怒,也沒有嗬斥。他的內心,正被一種比死亡更痛苦的情緒所反複撕扯、淩虐。
掙紮。
他不想當一個亡國的君主,更不想將數百萬信任他、將選票投給他的無辜人民,親手交給卡隆博那樣一個殘暴、嗜血、毫無人性的軍閥去統治。他幾乎可以預見,一旦卡隆博進城,金沙薩將會迎來怎樣一場血腥的清洗和瘋狂的掠奪。
那將是地獄。
可是,不投降,又能怎麼樣呢?
“雄獅”衛隊的覆滅,已經宣告了他所有軍事抵抗的破產。國際社會的沉默,則徹底斷絕了任何外部援助的可能。他手中剩下的,隻有一群士氣崩潰、裝備落後的殘兵敗將,和一座……被團團圍困的孤城。
他知道,現實留給他的選擇,已經所剩無幾。要麼,是帶著最後的忠誠衛隊,在總統府流儘最後一滴血,換取一個“殉國者”的悲壯名聲。要麼,就是咽下所有的屈辱和不甘,為了保全城市,簽下那份投降的協議。
兩種選擇,都通往同一個結局——瓦坎達共和國,將在他恩戈貝的手中,正式滅亡。
想到這裡,一股巨大的、令人暈眩的無力感,如同潮水般,瞬間淹沒了他。他感覺自己的身體,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氣,連坐直都變得異常困難。
他緩緩地抬起頭,環視了一圈會議室裡,這些他曾經最信任的同僚們。他從他們的眼中,看到了恐懼、看到了自私、也看到了……一絲絲哀求。
許久,他才用一種沙啞得幾乎不像是自己聲音的語調,緩緩開口。他沒有理會那些關於投降的討論,而是將目光,投向了坐在會議桌最末端、從始至終都一言不發的那位、頭發已經全白的財政部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