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終於落了下來,不大,卻綿綿密密,帶著透骨的涼意。天氣驟變,農莊的節奏也被打亂了。沙棘果的采收不得不暫停,雞群縮在舍內,顯得無精打采。而比天氣更讓王龍飛心頭發沉的,是擺在桌上那份剛剛核算出來的財務報告。
雨水敲打著臨時板房屋頂,劈啪作響。屋裡,燈下,王龍飛、李強、還有被緊急叫來的趙大虎和張小梅,圍坐在小桌旁,氣氛凝重。桌上攤開的賬本,密密麻麻的數字,最終指向一個殘酷的事實:現金流快要斷了。
“飛哥,”李強的聲音乾澀,手指無意識地敲著計算器屏幕,“‘食之本’的訂單,預付款三十萬,聽起來不少。可咱這幾個月,買新設備、建新大棚、雇人工、囤飼料原料、還有推廣那個改良肥……花錢如流水。賬上……快見底了。下個月的工資、貸款利息、還有答應鄉親們的土地租金……缺口至少這個數。”他伸出一個巴掌,晃了晃。
五十萬。這不是個小數目。網店的日常銷售利潤,對於維持龐大攤子的日常運轉和這筆突然出現的缺口來說,幾乎是杯水車薪。
“秦總那邊,第二批貨的款子,能不能提前結一部分?”趙大虎試探著問。
李強搖頭:“合同簽的是貨到驗收後付款。咱這才發第一批,開不了這個口。而且,‘食之本’要求高,回款周期本來就長。”
屋外雨聲淅瀝,屋內一片沉寂。擴張帶來的喜悅還沒持續多久,現實的冰水就兜頭澆下。雄心壯誌,在捉襟見肘的資金麵前,顯得如此脆弱。
“要不……”張小梅小聲開口,“咱們跟平台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提前支取一部分流量補貼或者傭金?”
“那才幾個錢?”李強煩躁地抓了抓頭發,“根本不夠塞牙縫的!要不……飛哥,咱去找找信用社,再貸一筆?”
王龍飛一直沉默著,手指撚著賬本粗糙的頁腳。再貸款?負債已經像雪球一樣越滾越大,每個月的利息壓得人喘不過氣。他抬眼,目光掃過眾人焦慮的臉,最後落在窗外被雨幕籠罩的、投入了他們全部心血的農莊。
“貸款是飲鴆止渴。”他終於開口,聲音低沉卻清晰,“咱們的攤子鋪得太大,根基卻沒紮穩。就像這沙棘樹,苗沒長壯,肥施得再猛,一陣風雨就能刮倒。”
他的話讓眾人心頭一凜。
“那……怎麼辦?”李強眼巴巴地看著他。
王龍飛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決心:“兩條腿走路。第一,節流。所有非必要開支,全部暫停。新大棚的二期工程緩建。采購計劃重新審核,能省則省。第二,開源。不能隻指望‘食之本’和網店。”
他拿起筆,在空白紙上劃拉著:“強子,你負責內部挖潛。重新核算成本,看看哪個環節還能再緊一緊。同時,主動聯係秦悅,坦誠溝通我們的資金壓力,看能否在付款方式上爭取一些靈活性,比如提高預付款比例,或者縮短賬期。態度要誠懇,但底線是保證品質,不能降價。”
“大虎,”他轉向趙大虎,“你和我,得出去跑跑了。”
“跑?”趙大虎一愣。
“嗯。”王龍飛眼神銳利起來,“咱們不能守在家裡等訂單。縣裡、市裡,那些注重品質的精品超市、高端民宿、特色餐廳,都是潛在客戶。拿著咱們的產品和檢測報告,一家一家去敲門。咱們的東西好,就不信找不到識貨的!”
“那……那網店和視頻……”張小梅問。
“照常更新。”王龍飛肯定地說,“越是困難的時候,越不能亂陣腳。視頻內容可以調整,多展示咱們的困境和努力,真實的東西,反而更能打動人。小梅,你配合好強子,穩住基本盤。”
戰略清晰了,但執行的壓力巨大。李強開始咬著牙一分一厘地摳成本,和供應商磨破嘴皮子壓價,和秦悅的溝通也進行得異常艱難,對方雖然表示理解,但公司財務製度嚴格,讓步空間有限。
而王龍飛和趙大虎的“地推”之路,更是充滿了挫敗感。他們帶著精心準備的產品樣品和厚厚的資料,冒著秋雨,奔波於縣城和市區。遭遇的,大多是禮貌的拒絕、敷衍的應付、甚至是毫不客氣的質疑。
“生態農產品?概念是不錯,但價格太高了,我們客戶群體接受不了。”
“有有機認證嗎?沒有?那不好意思……”
“你們這個品牌……沒聽說過啊。我們還是用xx品牌的,穩定。”
一天跑下來,腿像灌了鉛,心也涼了半截。坐在回程的公交車上,看著窗外霓虹閃爍,趙大虎忍不住嘟囔:“飛哥,咱這法子……能行嗎?感覺像大海撈針。”
王龍飛看著窗外,雨水在玻璃上劃出歪斜的痕跡。他臉上也寫滿了疲憊,但眼神卻依舊堅定:“大虎,記住,十家拒絕,隻要有一家願意試試,咱們就沒白跑。創業就是這樣,九十九次跌倒,第一百次爬起來,可能就看到路了。”
轉機,出現在他們幾乎要放棄的時候。一家位於市郊、主打“農場直供”概念的高端民宿老板,在嘗了他們的沙棘原漿和雞蛋後,露出了感興趣的神色。老板姓周,是個四十歲左右、看起來很精乾的中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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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道確實純正。”周老板仔細看著檢測報告,“尤其是這個雞蛋,蛋黃顏色和緊實度,很少見。你們這個‘本味’的理念,跟我這兒挺搭。這樣,先給我供一個月的貨試試,量不大,但價格可以按你們的要求來。如果客人反饋好,咱們再談長期合作。”
雖然隻是一個小訂單,卻像陰霾中的一縷陽光,照亮了希望。王龍飛緊緊握住周老板的手:“周總,謝謝!我們一定保證品質!”
拿著這份小小的合同回到農莊,王龍飛第一時間更新了視頻。鏡頭裡,他穿著被雨水打濕的外套,臉上帶著疲憊卻真誠的笑容:
“跑了一天,終於拿下一個新客戶。雖然單子小,但是個開始。創業維艱,但隻要東西好,總能遇到伯樂。感謝所有支持我們的朋友,我們會繼續努力,守住‘本味’,活下去,走下去。”
視頻背景,是燈火通明的農莊和還在忙碌的李強等人的身影。
真誠,往往擁有最大的力量。這條視頻下的評論區和私信,瞬間被暖流淹沒。老客戶們紛紛下單支持,甚至有人主動提出可以預付貨款。一些之前觀望的潛在渠道,也被他們的堅持所打動,主動聯係詢價。
秋雨依舊下著,寒意未消。但“本味農莊”裡,那盞燈亮得更久了。王龍飛知道,危機還沒有解除,前路依然艱難。但這一次主動出擊,不僅帶來了實際的訂單,更讓團隊凝聚起一股背水一戰、絕處求生的狠勁與韌性。
活下去,走下去。這簡單的六個字,在這個秋雨綿綿的夜晚,成了“本味農莊”所有人心中最堅定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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