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微晃,我正批閱著三州紙坊的報單。書辦官立於案側,指尖沾墨,在冊上勾出江州與漢中兩地未達產額之處。
“柴薪不足,匠人短缺。”他低聲稟道,“成都一地尚可維持日出千張,另兩處每日僅得六百,十萬張配額恐難如期交付。”
我放下筆,目光停在“江州缺柴”四字上。千渠工程已近尾聲,餘下民夫尚在歸鄉途中,正可調度。
“即刻傳令。”我說,“抽調五百人專司伐薪運柴,軍屯柴場開放三月,燒磚緩行。另命陳良從驛站調派快馬,將成都熟手工匠送往兩地,每名配驛卒二人,五日內務必到位。”
書辦官應聲欲退。
我又道:“新紙優先北線。北方五道驛站文書不得斷檔,若有延誤,追責到工坊主事。”
他躬身退出,腳步未遠,陳良已自外入。袍角帶塵,顯然是剛從城外驛點歸來。
“先生。”他遞上一卷紙,“這是漢中新送來的試紙,用新方所製,尚未大批印行。”
我接過展開。紙色泛黃,厚薄已有準繩,指腹摩過,無毛刺,亦不滲墨。提筆蘸濃墨,在其上寫下“掃盲”二字,吹乾,揉作一團,再攤開——字跡清晰,紙麵雖皺,卻未破裂。
“可用。”我點頭,“準予量產。首批十萬冊《百姓識字冊》交印書坊,按《千字文》精編,配圖注音,以反切法標讀。”
陳良記下,忽有遲疑:“此冊若發至各鄉,誰來教?”
“寒門子弟。”我說,“科舉新錄百人,皆清貧出身,不受士族牽製。每人派駐一鄉,稱‘掃盲教諭’,俸祿由丞相府直發。”
陳良頷首,又問:“若地方官敷衍,隻掛牌不辦學堂呢?”
我站起身,走到牆邊輿圖前。圖上驛路如網,紅線已延至邊境。手指劃過巴郡、犍為、廣漢諸地。
“設硬令。”我說,“每鄉必設一所學堂,少一鄉,主官考評降等;兩年不改,免職查辦。”
陳良眼中微動。
我繼續道:“另設激勵——百姓每脫盲一人,獎糧一鬥,從地方節餘賦稅中支取。教會三人者,授‘啟蒙牌’,可換鐵鋤或水車零件。”
他低頭疾書,筆尖沙沙作響。
“還有一事。”我說,“教材不可手抄。錯一字,誤一村。啟用活字印刷術,成都設印書坊,日夜趕印。每冊成本壓至三文以內。”
陳良抬頭:“若士族阻撓?”
“他們怕的不是百姓不識字。”我落座文案之後,“是怕百姓識了字,能讀減稅告示,能看糧價公示,能算自家賬目。從此不再任人哄騙。”
他沉默片刻,終道:“屬下明日便啟程督產,確保紙墨如期送達各鄉。”
我點頭,又取出一份竹簡推至案前:“這是《掃盲令》全文,你帶回驛站係統,隨軍情文書一同下發,加火漆封條,收件人須親自簽押。”
他雙手接過,退出大堂。
燭光漸暗,我喚人添油。新紙堆在案角,厚厚一摞,尚未拆封。書辦官半個時辰後複返,手中捧著各地回文。
“巴郡回稟,已設學堂四十七所,報名百姓逾萬。”他念道,“犍為報稱,有老農自發組織夜學,稱‘白日耕田,夜裡識字’。”
我提筆批下:“速撥紙三千張,墨五百斤,由最近驛站即日發往。”
他又道:“梓潼縣令上書,言本地士紳聯名反對,稱‘民力用於耕織足矣,何必耗於識字’。”
我冷笑一聲:“這些人恨不得百姓永遠睜眼瞎。回文告訴他——令出如山,抗令者,以‘阻政’論處,抄沒家產三分之一,充作學堂經費。”
書辦官筆下一頓,隨即記下。
“還有。”他猶豫片刻,“有鄉吏問,若孩童識字,卻不識數,賬目仍不會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