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貼著山脊刮過,我勒馬停在第二傳令點背風處。馬鼻噴出的白氣在冷空氣中凝成短促一團,隨即被風扯散。前方穀口林緣,第一傳令兵已伏在坡後,黑布蒙頭,不動如石。我未下馬,隻將韁繩輕收半寸,目光鎖住北方官道儘頭。
那裡該有動靜了。
就在一個時辰前,我還在帳中聽著張飛率隊出營的蹄聲遠去。五十人,不舉火,不喧嘩,繞後山野徑直插伏鼓位。如今他們已在指定地點藏穩,趙雲在豫山,關羽在安林,三支箭矢全部離弦,隻等敵軍踏入射程。
而此刻,敵營終於動了。
斥候的影子先出現在坡頂,一人單騎疾馳而下,馬蹄翻起塵土,在月光下劃出一道灰線。來人是曹軍輕騎探子,未著甲,背旗卷起,顯然是趕回報信。他衝入穀口時幾乎未減速,隻在隘道前略頓,掃了一眼兩側山林,便縱馬直入。
我眯眼盯著他的路線——走的是中道,未探左右坡地,連抬頭看山崖的動作都沒有。這是輕敵,也是疏忽,更是趙雲那支“敗軍”成功誘敵的明證。
他消失在穀中不到半盞茶工夫,曹營方向火光驟亮。
那是夏侯惇升帳的信號。
我調轉馬頭,不再巡視。傳令點已確認無誤,再繞下去隻是浪費時間。現在要等的,不是我方準備是否周全,而是敵人會不會按我畫的路走。
他們會的。
夏侯惇不是謹慎的人。他是靠衝鋒陷陣打出名號的猛將,信的是力破萬法,信的是兵強馬壯,信的是自己手中的刀能斬斷一切詭計。這種人,最看不起“藏頭縮尾”的謀士,更不屑於山穀藏兵的小伎倆。
所以他一定會進。
馬速加快,蹄聲壓在硬土上,沉悶如鼓。我腦海中浮現曹營帥帳內的景象:於禁跪坐稟報,聲音平穩,“博望坡無重壘,烽燧殘燼未冷,敵軍蹤跡稀疏,不過千人守隘。”李典必會接話,語氣凝重,“穀道窄,易伏,諸葛亮雖初出,然劉備三顧茅廬,豈是庸才?”
然後,夏侯惇會拍案。
果然,不出所料。
帳內燈火通明,夏侯惇立於帥案前,鐵甲未卸,手中令旗已握緊。於禁話音剛落,他便冷笑一聲:“千人?新野殘部能有多少戰力?劉備逃竄如喪家之犬,糧草不繼,甲兵不全,還能憑空變出伏兵不成?”
李典拱手再諫:“將軍,此地兩山夾道,進易退難。若敵以滾木礌石封穀,我軍前後不得相顧,豈非自陷死地?”
“死地?”夏侯惇仰頭大笑,聲震帳頂,“我十萬大軍壓境,區區博望坡也稱死地?那你告訴我,何處可戰?在平原上等他調齊兵馬,列陣對衝?”
他目光掃過諸將,“諸葛亮?一介書生,連馬都沒騎過幾回,能布什麼陣?莫非藏在樹上放箭?”
帳中將領哄笑起來。
韓浩出列抱拳:“末將願為先鋒,率千人先行入穀,踏平敵寨,活捉諸葛!”
“好!”夏侯惇將令旗重重拍在案上,“就由你打頭陣。記住,見敵即追,不許停歇,不許查探,一路壓進,踩平博望!我要讓天下人知道,什麼臥龍,不過臥蟲!”
令下即行。
半個時辰內,曹軍前軍已列陣完畢。韓浩披甲執戟,領千人步騎混編,鼓噪而進。鐵蹄踏地,聲如悶雷,卷起的塵煙在月光下如灰龍騰起。
他們進入穀口時,步伐整齊,毫無遲疑。
我已策馬退回高崗暗處,伏在一塊岩石後,目視敵軍推進。前軍入穀兩裡,隊伍拉成一條長蛇,馬蹄聲在岩壁間來回撞擊,震得碎石微顫。有老兵走在隊尾,抬頭看了看兩側陡崖,嘴唇動了動,低聲對身旁人道:“這地方……若放火箭,咱們全是活靶。”
話音未落,一名校尉策馬衝來,揚鞭就抽:“閉嘴!擾亂軍心者斬!夏侯將軍親征,豈容你妖言惑眾!”
那老兵悶哼一聲,低頭噤聲。
隊伍繼續前進。
我盯著他們的行進節奏,心中默算距離。趙雲的誘敵部隊應在穀中三裡處等候,那裡地勢稍寬,有淺灘河床,適合做假敗戰場。隻要韓浩追擊,夏侯惇主力必跟進。而一旦敵軍深入四裡,進入中段峽穀,兩山最近處不足三十步,便是手雷投擲的最佳區域。
現在,隻差一步。
夏侯惇本人終於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