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霧未散,我蹲在第三炮位的土坑裡,指尖順著支架邊緣一寸寸摸過。半格偏差,差之毫厘便是百步之外。昨夜雨後地基微沉,木樁已有些鬆動。我抬手打了個手勢,兩名銳士立刻抬來一塊青石板,墊在支架東南角。
“再校。”我說。
測距儀重新架起,十字線對準曹軍主艦錨鏈連接點。我眯眼細看,光線下炮管投影與刻線重合。成了。
站起身時,腿有些發麻。這十處炮位,一處都不能出錯。但我知道,再準的炮口,也抵不過一場內亂來得徹底。曹操若還信得過他那兩個水軍都督,連環船陣未必會成死局。
我拍了拍衣擺上的泥,轉身朝中軍走。
周瑜的營帳比往日安靜。他坐在案後,手裡捏著一枚銅符,眼神沉得像江底的石頭。
“蔣乾又來了。”他說。
我沒停下腳步,徑直走到沙盤前。沙盤上,曹營戰船已連成一片,鐵索橫江,如巨蟒盤踞。
“他想探什麼?”我問。
“龐統。”周瑜抬眼,“昨夜有士卒在營外議論,說鳳雛已返江東。話剛落,蔣乾便請命過江。”
我冷笑一聲。這人還真是不甘寂寞。上回盜書,差點壞了連環計;這回又來,正好再送一份大禮。
“那就讓他見。”我說。
周瑜眉頭一挑。
我繼續道:“讓他‘偶遇’龐統,再留封信,說蔡瑁、張允久懷歸心,隻待鳳雛過江,便獻水寨。”
帳內靜了一瞬。
“你敢斷定曹操會信?”周瑜問。
“不是信不信的問題。”我盯著沙盤,“是猜不猜的問題。曹操本就忌南方將領掌兵權,蔡張二人又是降將,水訓遲緩,早有嫌隙。隻要火上一點,他必自斬臂膀。”
周瑜緩緩放下銅符:“你打算讓誰寫那封信?”
“我來。”我從袖中抽出一張薄紙,又取炭筆研墨。筆鋒一轉,仿蔡瑁筆跡寫下“頓首再拜”四字,字跡略帶顫抖,像是倉促中寫就。末尾不蓋印,隻按了個模糊指印,像是戴著手套匆忙所為。
“放在哪裡?”周瑜問。
“蔣乾的宿帳。”我說,“他今晚必宿於偏營,我們安排個‘粗心’的值夜兵,讓他‘無意’發現。”
周瑜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你比周瑜更懂人心。”
我沒接這話。人心不是用來懂的,是用來利用的。我在現代帶過太多任務,知道一個人在緊張時,最信那些“剛好”撞上的“證據”。
當夜,龐統依計入營。
他穿一件舊麻袍,袖口磨得發白,臉上帶著幾分倦意,像是剛從山中跋涉而來。周瑜設宴相迎,席間談笑風生,說到水戰形勢時,忽然壓低聲音:
“蔡張二將,已密約舉事,隻等士元過江,便動手。”
我藏在帳後,聽得真切。蔣乾果然在帳外偷聽,呼吸都重了幾分。
宴罷,龐統被引至彆帳安歇。我親自將那封信塞進他枕下,又讓值夜兵故意踢翻油燈,驚動四鄰,製造混亂。
半夜,蔣乾潛入龐統帳中。
我站在遠處高坡,借著月光看見他翻找枕頭,抽出信紙,手微微發抖。看完後,他迅速將信揣入懷中,轉身便走。
“走了。”陳鋒低聲說。
“放他走。”我說,“讓他把信,親手交給曹操。”
兩日後,江北傳來消息:蔡瑁、張允,斬於轅門。
我站在南岸高台,望見曹營轅門處懸著兩顆首級,隨風輕晃。風從北麵吹來,帶著江水的腥氣和一絲鐵鏽味。
周瑜趕來時,手裡拿著一封密報。
“曹操殺了他們。”他把密報遞給我,“理由是通敵謀反,證據就是那封信。”
我接過,隻掃了一眼便撕了。紙灰隨風飄散。
“還有呢?”我問。
“曹軍水師群龍無首。”周瑜道,“連環船的鋪板工程已停了半日,無人調度。”
我點頭。沒有蔡瑁和張允,曹操手下再無人精通水戰。那些北方將領,連船頭船尾都分不清,更彆說指揮戰陣。
“連環之策,本為穩軍。”我說,“如今卻成了困龍之鎖。船連得越緊,死得越快。”
周瑜看著我,忽然道:“你早知道他會殺他們?”
“我不知道。”我說,“但我知道曹操會懷疑。隻要他一問策,蔡張二人就會說‘暫緩連環,以防不測’。這話一出口,就是催命符。”
周瑜默然。
他知道我說的是事實。多疑之人,最恨彆人勸他小心。那不是忠言,是動搖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