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踏碎官道凍土,一聲聲悶響像是從地底爬出的鼓點。
曹操伏在馬背上,披風裂成幾片,血混著泥漿糊在臉上,分不清是他的還是彆人的。
身後隻剩三百騎,鎧甲殘缺,刀槍歪斜,連戰旗都燒得隻剩半截杆子。許昌城門在望,青石壘得高,箭樓林立,可城門口空蕩蕩,沒人出迎,也沒人敲鼓。
曹操勒馬停在吊橋前,風從護城河上刮過來,刺得眼眶生疼。守門軍卒認出他,臉色一白,慌忙放下吊橋。曹操抬手,身後殘兵止步。翻身下馬,靴底踩進泥水裡,沒吭聲,一步步往城裡走。
先去靈堂。
郭嘉的牌位擺在正中,香爐冷著,灰都結了殼。曹操撲通跪下,額頭抵地,喉嚨裡像塞了把沙子。
“奉孝……若你在,不至有此敗。”
聲音壓得極低,卻抖得不成樣子。
“你勸我緩進,我偏要一戰定江南。你勸我防東南風,我笑你多慮。如今八十萬大軍,十不存一,戰船燒儘,糧草儘毀……江東未平,反喪元氣。”
曹操沒抬頭,眼淚砸在磚上,洇開一片濕痕。
“你走得太早。早一日,我也不會至此。”
門外腳步響,程昱和賈詡到了。曹操未動,隻道:“進來。”
兩人入內,見曹操跪著,互視一眼,也跪下。程昱沉聲說:“魏公,眼下不是追悔時。孫劉若乘勝北上,許都無險可守。”
賈詡接著道:“赤壁之敗,非戰之罪,乃天時地利皆失。今當閉關息民,修城繕甲,蓄力待時。南郡、襄陽不可棄,須留重將鎮守,以為屏障。”
曹操緩緩起身,走到案前,提筆蘸墨,手還在抖。寫了一道令:即日起,罷兵息戰,減賦稅三成,開倉賑濟流民,征民夫修繕許昌城牆,凡戰死者,撫恤其家,陣亡校尉以上,厚葬於北陵。
寫完,蓋上印璽,遞給程昱:“明日頒行。”
程昱接過,猶豫道:“諸將請戰者眾,夏侯惇已在校場點兵,欲再征江南。”
曹操冷笑一聲:“他點的是什麼兵?殘卒?新募的農夫?拿命去填江?”
“赤壁那一夜,火不是風燒起來的。”曹操盯著案上地圖,指尖劃過長江南岸,“是有人用不知名的利器,一聲響,斷桅如割草。關羽在華容道不動手,不是念舊情,是怕那聲音。”
賈詡眼神一凝:“可是傳聞中的‘天雷’?”
曹操點頭:“不是雷,是器。比弓弩快十倍,比投石機準百倍。趙峰——那個臥龍,他手裡有這種東西。我們打的是人,他打的是命。”
程昱默然。賈詡卻道:“既如此,更不可輕動。彼有奇器,我有堅城。彼能攻,我能守。三年之內,休養生息,練兵屯糧,待其內亂,再圖南下。”
曹操盯著地圖良久,終於提筆寫下第二道令:命曹仁領三萬軍鎮守南郡,修城防,囤糧草,嚴禁出擊;命夏侯惇率兩萬軍屯駐襄陽,控扼漢水,與南郡互為犄角。凡孫劉來犯,隻可堅守,不得浪戰。
令畢,曹操抬頭:“傳令下去,所有水軍暫編為工役,修堤築壩,疏浚河道。戰船不造,戰馬不征,三年內,不得輕言南征。”
程昱還想勸,被賈詡拉住。曹操擺手:“你們下去吧。我要親自閱軍。”
校場雪後初晴,地麵結著薄冰。殘兵列陣,不足萬人,隊形歪斜,許多人拄著兵器才站穩。曹操走上點將台,披甲未換,腰刀未出鞘。
“你們回來了。”
聲音不大,卻傳遍全場。
“我知道你們怕。怕那火,怕那響,怕一個聲音就沒了命。我也怕。”
台下一片死寂。
“可我們沒死。曹仁還在,夏侯惇還在,我還在。許昌的城牆還在。他們能放火,我們就築堤;他們能炸船,我們就挖壕;他們有奇器,我們有十年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