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的泥漿還沒乾透,校場邊的排水溝裡積著渾濁的水。
我站在新軍第一營的營帳外,腳邊是剛用過的彈殼,被雨水泡得發白。趙雲走過來,遞上一封竹簡,邊角沾了泥。
“公安城外三十裡,斥候截住一隊車馬。自稱益州使者,持劉璋印信,要去見主公。”
我沒接竹簡,隻問:“幾人?帶什麼?”
“七騎,兩輛輜車,裝的是蜀錦、丹砂、藥材。領頭的叫法正,字孝直,是益州彆駕張鬆舉薦的使臣。”
我盯著他:“他進城前,你見過他?”
“見過。目光不避人,說話不急不緩,像是早知道我們會查他。”
我點點頭,把竹簡抽過來,掰開火漆。信是劉璋親筆,字跡工整卻無鋒,語氣謙卑,說張魯犯境,漢中危急,願請劉備入蜀共禦外敵,糧草軍需皆由益州供給。
我看完,把竹簡合上,扔進火盆。
火苗竄起來的時候,我說:“他不是來求援的。”
趙雲沒動。
“他是來送門的。”
劉備在府衙後堂接見法正。我沒進去,站在廊下,隔著竹簾看。
法正四十上下,瘦臉,顴骨高,眼神像鷹,說話時總在觀察對方反應。他講張魯如何猖獗,講漢中如何危如累卵,講劉璋如何日夜憂懼。
說到動情處,他歎一口氣:“明公仁德布於四海,百姓望之如甘霖。今益州有難,非為私利相邀,實為蒼生計也。”
劉備坐在案後,手扶膝,點頭,卻不接話。
等法正說完,我掀簾進去,站到劉備身側。
“法彆駕遠來辛苦。”我開口,“敢問一句——若劉璋能拒張魯,為何今日才求援?”
他一怔,隨即笑:“將軍問得好。隻因前番誤信小人,錯用將領,以致連失三城。如今悔悟,故請明主入蜀,共安社稷。”
“那張魯攻的是北境,你走的是東線,為何不從漢中直入,反繞道荊州?”
他頓了頓:“山路險峻,大軍難行。走水路經巴東,再溯江而上,方為穩妥。”
我冷笑:“巴東守將楊懷,素有‘鐵壁’之稱。你七騎輕裝,竟能穿關而過,連一道文書都不用?”
他眼神微閃。
我逼近一步:“你不是使者。”
堂內靜下來。
劉備抬手:“孔明。”
我沒理他,盯著法正:“你是張鬆的人。他讓你來,不是為了救劉璋,是為了換主。”
法正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他解下腰間玉佩,放在案上。
“將軍果然如傳聞所言,一眼看穿人心。”
“我不是猜的。”我說,“益州若真危急,劉璋該調李嚴、費觀守江州,而不是放任一隊使者穿境而過。你敢來,是因為你知道——沒人會攔你。”
他抬頭,直視我:“將軍既知我非為劉璋謀,那我也直言。劉璋暗弱,政令不出成都。張魯年年犯邊,他隻會焚香禱告。曹操若取漢中,順流東下,不出三月,江州、巴郡皆非劉氏所有。到那時,百姓為奴,宗廟為墟。”
“所以你來找劉備?”
“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曹操耳。”他說,“曹操狠辣,不可托付。使君仁厚,能安百姓。益州沃野千裡,若歸明主,十年可興。”
我回頭看了劉備一眼。
他眉頭緊鎖,手指在案上輕輕敲。
“主公。”我開口,“昨夜神機營試射,千槍齊發,聲震百裡。火藥坊日產彈三千,槍械每月可出五百。兵已成,不可久屯。”
他抬眼。
“若拒此邀,劉璋必另尋援。若他請的是曹操,我們前腳拒之,後腳就得在江陵迎戰曹軍水師。”
“可我若應之,豈非背信?”
“信?”我冷笑,“張魯犯邊,劉璋不自強,反求外援。曹操若來,他也會開門相迎。這世上,從沒有永遠的盟友,隻有永遠的利益。”
法正忽然道:“將軍說得對。但還有一事——張鬆已在成都繪好蜀道地圖,關隘、糧倉、兵屯,皆有標注。隻等明公一聲令下,便可取之。”
劉備猛地抬頭:“你竟敢如此直言?”
“因為我知道,您不會殺我。”法正平靜地說,“您若要仁義之名,便該拒我。可您若要成大事,便該用我。”
堂內長久沉默。
雨又開始下,打在屋簷上,劈啪作響。
劉備終於開口:“此事……容我再思。”
法正起身,拱手:“我知使君顧慮。但我隻問一句——若今日不入蜀,他日曹操自漢中發兵,順江而下,屠公安、破江陵,百姓伏屍百萬,那時您說一句‘我守仁義’,可救得一人?”
他轉身走出門,背影沒入雨幕。
劉備盯著案上那枚玉佩,良久不語。
我站在他身後,沒說話。
他知道我在等。
他知道我不會勸第二次。
半夜,我讓人把法正請到了城西一處空宅。
他來得很快,沒帶隨從,隻披了件蓑衣。
燈下,我攤開一張圖。
“這是蜀中地形。”我說,“你補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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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了一眼,瞳孔微縮。
“這圖……比州府藏圖還細。”
“我不管它從哪來。”我盯著他,“我要知道三件事——劉璋手中有多少兵?成都糧倉能撐幾月?江州到成都,幾日可至?”
他沉默片刻,提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