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透,我指尖還殘留著昨夜密信紙頁的粗糙觸感。那紙上寫著“機關火雷”,筆跡工整卻藏殺機。成都若毀,不隻一城之禍,而是全蜀人心崩塌的開端。
我站在尚書台正中,麵前案上攤開一本漆皮典冊,封口以青銅鎖扣閉合,唯有掌印可啟。身後三十名火器令史列隊肅立,衣襟齊整,呼吸壓得極低。薑維立於階側,目光掃過眾人,未發一言。
“昨日南中清出細作七人,”我的聲音不高,卻讓殿內每一人都聽得清楚,“他們不是靠刀劍潛入,而是靠一張圖紙、一句口訣,就能讓整座軍械坊化為灰燼。”
馬謖站在文官前列,袖手而出,躬身道:“武侯明鑒,火藥之術既已成國器,何不錄入太學石經?使天下共知我漢家有此神技,亦可彰聖朝文治武功,安邊遠之心。”
他話音落,殿中數人微微頷首。
我盯著他,沒有答話。他知道我在想什麼——這不隻是獻策,是試探。將火藥配方刻於石上,看似昭告天下,實則是把命脈交予無數雙看不見的手。一旦外流,敵國仿製不過三月。
我緩緩抬手,從袖中抽出那柄銀灰色短槍。金屬冷光劃破晨霧,在陽光下泛出青白色澤。我將其重重拍在漆冊之上,槍身與桌麵相擊,發出一聲脆響。
“此物,能一發取將首級於百步之外。”我說,“火藥配比若錄於石經,不出半年,曹魏營中也會有此槍。你可知那時,第一個死的會是誰?”
滿殿無聲。
“是你。”我盯著馬謖,“是你兒子在前線帶兵時,被一支不知何處射來的子彈貫穿頭顱。”
他的臉色變了。
“火器之利,在精不在廣。”我收聲片刻,環視四周,“自今日起,《火器監典》施行,凡涉火器之事,分七等密級。一級為設計圖樣,僅我與監正可見;二級為材料清單,限五人以內經手;三級為配藥流程,須雙人同驗、三人簽字方可執行……至第七級,僅為搬運雜役,不得近爐三尺。”
有人低聲嘀咕:“如此嚴苛,恐傷工匠之心。”
我轉身,指向殿角銅架上擺放的一枚未裝引信的高爆彈頭:“你們以為它隻是鐵殼包藥?錯了。它裡麵每一道工序都有編號追蹤。誰煉的硝,誰磨的炭,誰封的殼,全都記檔。若有半點偏差,立刻追責到人。”
薑維上前一步,朗聲道:“諸位當知,前日白馬澗繳獲的密件中,已有‘重金求購火藥三硫二硝’之語。敵人已在伸手,我們若鬆一分,便是給全軍埋下死穴。”
馬謖嘴唇動了動,終是退後半步,不再言語。
次日清晨,宗廟前坪。
天子寶劍懸於高台中央,劍鞘鑲玉,鋒刃未出,卻自有威壓。三十名令史身穿深衣,雙手捧冊,按序排列。每人胸前皆佩一枚銅牌,上刻“火令”二字,背麵編號唯一。
我立於台前,手中持一卷黃絹,上書誓詞。
“爾等奉命執掌機要,終身守密,不泄一圖一藥。”我逐字念道,“若有背誓,天誅地滅,族屬連坐。”
他們齊聲應諾,聲音震落簷角塵灰。
誦畢,匠官抬來一方新鑄大印。青銅所製,印鈕為虎首銜環,四足穩踞底座。印麵九字陽文:“監造火器·違者斬”。日光照其上,青芒微閃,如寒泉流動。
我取過朱砂,親手將印泥塗勻,然後按下第一枚《火器流轉文書》。鮮紅印記落在紙麵,像一滴凝固的血。
“即日起,凡火器出入,必蓋此印。”我說,“無印文書,視為偽造;私製火藥,不論官職,當場格殺。”
一名年輕令史忍不住問:“若家中親眷追問呢?”
我看著他:“你說你是做什麼的?”
“回武侯,我說……我是軍中修械之人。”
“很好。”我點頭,“那就一直這麼說下去。你妻子若問為何總不見歸,你說任務繁重;你父親若病危想見最後一麵,你也得先完成當日記錄才能走。這不是無情,是活著的前提。”
他低頭,再不言語。
儀式結束,眾人散去。薑維留了下來,站在我身側。
“師父,”他說,“有人議論您太過嚴酷。”
我望向遠處宮牆,那裡有幾縷炊煙升起。“嚴酷?你知道昨夜我拆開第三封密報嗎?裡麵畫了一張成都水道圖,標注了十二處可埋雷點。其中一處,就在學堂地下。”
他瞳孔一縮。
“敵人不怕我們打仗。”我低聲道,“他們怕的是我們建章立製,把技術變成鐵壁。所以現在,我們必須比他們更狠,更準,更不留餘地。”
他沉默良久,終是拱手:“弟子明白了。”
午後,我回到火器監地窖。
空氣裡仍漂浮著硫磺與金屬混合的氣息。小娥已開始帶隊進行第二批高爆藥粉封裝,動作熟練許多。她見我進來,立即放下手中竹簡,行禮欲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