紗線斷的那一刻,我已轉身。
李四還蹲在紡車旁檢查錠子,我沒停步,隻留下一句:“鐵件磨損太急,明日去冶鐵坊。”他抬頭想問,我人已出帳。
從交州帶回的赤莖棉種尚在庫中封存,眼下最緊要的不是新田擴產,而是支撐這套正在鋪開的織造體係。紡車日轉千回,軸銷易損,若無穩定鐵料供應,不過月餘,五十台新機皆將癱瘓。更不必說北方屯田所需的鋤犁鏵嘴,軍中待換的刀環甲釘——鐵器之缺,早已不是一坊一司之事。
天未過午,我已立於成都北郊冶鐵工坊爐前。
爐火正旺,黑煙衝天,十餘名匠人輪番鼓風,赤膊揮錘。土爐外壁裂紋密布,鐵水流進砂槽時渾濁發暗,凝成的鐵塊表麵浮著厚厚sag,敲下一角,內裡夾雜木炭殘渣。
“這爐燒了多久?”我問主事匠。
“整夜未歇,添炭六次,出鐵三鼎。”
“熱力不足。”我伸手探向爐口,灼氣撲麵,卻不夠持久,“木炭燃得快,溫度上不去,雜質壓不下去。這般煉法,每日能得幾斤可用之鐵?”
匠人低頭:“實難計數……大半需重鍛,廢料堆在外頭,都快壘成牆了。”
我沿工坊走了一圈。廢鐵堆足有半人高,不少是農具殘件——犁頭斷裂、鐮刃卷邊,皆因材質不均所致。再看風箱,仍是牛皮蒙框,人力拉動,供氧斷續,爐心難以恒溫。
蹲在爐側泥地,我取炭筆在石板上速記:燃料熱值低、爐體散熱快、鼓風不穩、排渣不暢。四弊並存,產能如何提升?
當晚,我未歸府,在工坊角落尋了間空屋住下。壁上懸著一把舊錘,桌上積灰,顯然是廢棄之所。我拂淨案麵,盤膝而坐,閉目沉神。
“係統,分析當前冶金技術瓶頸,提出可行升級方案。”
意識深處,光點浮現,如星圖展開。一組數據流湧入腦海:現有爐溫最高一千二百度,而優質生鐵需一千五百度以上;木炭燃燒效率僅為焦炭六成;傳統豎爐結構導熱不均,底部易結瘤。
“檢測到基礎工業鏈存在重大短板,觸發子任務:【工業基礎】——建造首座使用焦炭的小型高爐,並實現連續七日穩定出鐵。任務完成獎勵:小型高爐設計圖、煤炭乾餾製焦炭工藝、耐火黏土配方。”
“接受任務。”
眼前驟然展開一幅立體圖樣:爐身高九尺,分三層,底部設雙鼓風口,中部為加料段,上部收窄以減少熱量散失;爐襯用特製耐火磚砌成,夾層填充隔熱泥;配套雙動活塞風箱,可接水力或畜力驅動;出鐵口與排渣道分離,傾斜角度精確至十二度。
焦炭製法同步解鎖:選硬質煙煤,置於密閉窯中加熱至千度,隔絕空氣乾餾七日,冷卻後得黑亮堅炭,熱值遠勝木柴。
我睜眼,提筆在紙上默繪結構要點,反複推演材料可行性。蜀中雖少煤,但漢中南鄭一帶早有采煤記載,山民稱之為“黑石”,燒火取暖尚可,從未用於煉鐵。若能運出,再就地建焦窯,便可解決燃料之困。
第二日清晨,我召集全坊五十名骨乾匠人至空地。
命人取黃土來,我在地上堆起一座三尺高的爐形模型,劃出風口、料口、出鐵道。
“此爐非土築,須用耐火磚砌壁。”我指著爐腹,“磚由黏土摻碎石與稻殼燒製,厚達八寸,可抗烈焰不裂。”
有人低聲議論:“黏土豈能擋火?怕是一燒就崩。”
“過去不能,如今能。”我取出一小塊試製品,是昨夜命人按配方趕製的,“看,經三百度煆燒,質地堅實,導熱慢。”
又有人問:“風從何處來?人力拉不動大箱。”
“可連水車。”我畫出傳動機關,“江邊擇急流處架輪,借水力推風箱,晝夜不息。”
最關鍵的一步,是燃料。
我從懷中取出一塊黝黑石塊,放在眾人麵前:“此物出自漢中,名為煤。經密封窯燒,去其煙毒,得焦炭,火力猛而持久。以此代木炭,爐溫可升三成。”
匠人們麵麵相覷。一人冷笑:“黑石燒火冒黑煙,熏得人咳血,還能煉鐵?荒唐。”
“荒唐與否,試過便知。”我盯著他們,“我不強求你們信,隻問一句:若照此法建爐,願不願學?”
無人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