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墨齋後院廂房內，燭火通明，算盤珠子劈啪作響後的寂靜格外凸顯。朱掌櫃捧著剛核算好的賬目，手微微發顫，與趙良弼、趙良翰兄弟倆交換了一個激動又難以置信的眼神。
“琮哥兒，”趙良弼深吸一口氣，將一疊厚厚的銀票推向桌對麵的賈琮，“這是今日售書所得，按先前約定的分成，這是你應得之數。你點一點。”
那銀票的麵額著實不小，足足有近2000兩。然而賈琮隻看了一眼，便輕輕推了回去，神色平靜無波：“這錢先不急著分。”
“這是為何？”趙良翰疑惑道。
賈琮搖頭笑道：“不急著分，我暫時也沒什麼用錢的地方，等全國一個月的銷量統計出來了再說也不遲。而且，有一事不得不考慮，今日之盛況，遠超預期。我料定不出三五日，首批刊印之書必將售罄。屆時若無新書跟上，市麵斷貨，豈非白白冷了這大好勢頭，讓其他書坊有機可乘？當務之急，是立刻投入下一輪的加急刊印中去，確保貨源充足，方能將這熱度持續下去，這就需要用銀子。”
趙良弼聞言，猛地一拍額頭：“哎呀！我真是被銀錢衝昏了頭！師叔所言極是！目光長遠，我等不及！”他沉吟片刻，又道：“既然如此，朱掌櫃，立刻加印。至於師叔的分紅……我有個想法，不如投入到你之前提過的‘周邊’之物上？譬如印有關雲長騎赤兔馬圖案的扇麵，或是梁山伯祝英台詩詞的信箋、手帕？正好借這股東風推出，所得利潤，依舊按原定分成與你，如何？”
賈琮本欲婉拒，覺得趙家承擔主要風險，自己不宜再分這杯羹。一旁的趙良翰卻搶先按住他的話頭，誠懇道：“師叔，你萬莫推辭！若非你的奇書妙策，我翰墨齋何來今日門庭若市之景？不瞞你說，就因這兩本書，今日店裡其他書籍字畫的銷量都比往日翻了幾番！這周邊之物本就是你的主意，合該有你一份。你若不肯，我兄弟二人心中實在難安，祖父也會罵我們的。”
話已說到這個份上，賈琮見二人情真意切，便也不再矯情，爽快應承下來：“那我就卻之不恭了，我明日幫著設計幾款小孩子一定會喜歡的周邊樣式。”
大事議定，賈琮便與趙家兄弟一同回了趙府。廳堂內，趙文淵老夫婦及趙正誠夫婦早已等候多時。趙良翰按捺不住興奮，搶上前去，手舞足蹈地將今日翰墨齋前的盛況描繪得天花亂墜，什麼“人潮洶湧似錢塘大潮”、“搶書如搶糧”、“銀錢收得庫房都堆不下”，誇張了何止數倍，直聽得趙文淵等人目瞪口呆，連連驚歎。
趙正誠聽得入神，卻又見兒子滔滔不絕說了半盞茶的功夫，儘是渲染氣氛之詞，關鍵的數字卻遲遲未出，忍不住一拍茶幾，笑罵道：“你個猢猻，說了半日，到底賣了多少本？淨撿這些虛詞來糊弄你祖父祖母！”
趙良翰正說到興頭上，被父親一喝，頓時訕訕住嘴，撓了撓頭，這才報出那兩個石破天驚的數字：“回祖父、父親，《三國演義》售出一萬五千本，《梁祝彙編》售出一萬三千本。”
話音落下，廳內霎時一靜。趙文淵手中的茶盞頓在半空，趙老夫人驚訝地掩住了口，趙正誠夫婦更是直接愣在當場。趙家翰墨齋經營十數年，一本話本能賣出萬本已是了不得的大賣之作，足以津津樂道許久。而這……僅僅是一日之數？竟堪比以往一部大賣話本的總銷量了！巨大的震驚過後，便是難以言喻的欣慰，眾人看向一旁始終含笑的賈琮，目光中的讚賞已無以複加。
在趙府用了晚飯，賈琮告辭時，特意帶上了幾套讓翰墨齋以最佳工藝特製、用上等錦盒精心裝幀的《三國演義》與《梁祝彙編》。這是他早就計劃好，要送給園中幾位姐妹的。
翌日清晨，薄霧未散，賈琮便提著書先往瀟湘館去。院中靜悄悄的，紫鵑和雪雁竟都不在，不知去了何處。見黛玉的房門虛掩著，賈琮便走到門前，輕叩了幾下門框：“林妹妹可起來了？”
“是三哥哥嗎？進來吧。”裡麵傳來黛玉清柔的聲音，帶著一絲剛醒不久的慵懶。賈琮邁步進去，隻見黛玉正坐在梳妝台前，一身淺碧色家常襦裙，一頭烏黑青絲如雲瀑般垂至腰際，尚未綰起。她手中拿著一柄玉梳，微微側身望來，晨光透過窗欞灑在她瑩白的側臉上，恍若透明。“三哥哥怎麼這麼早過來了？”
賈琮晃了晃手中精致的錦盒，笑道：“來給妹妹送書。昨日外麵書鋪發售的那兩本，我特意托人留了最好的版本，想著妹妹或許會喜歡。”
黛玉眼眸倏然一亮，放下玉梳，起身接過：“可是那《三國演義》和《短文彙編》？外麵早已傳得沸沸揚揚，我正想著讓紫鵑去尋呢，多謝三哥哥！”她打開錦盒，看到書頁潔白，印刷清晰，墨香混合著錦緞的淡淡氣息撲麵而來，書角還細心地用了綾絹包邊，臉上不禁露出真切欣喜的笑意。
正說著，簾子一響，紫鵑提著一個黑漆食盒回來了，一眼瞧見賈琮竟在姑娘房內，而姑娘雲鬢未整，青絲披瀉，頓時嚇了一跳，忙不迭地快步進來，口中道：“三爺來了！”身子卻有意無意地擋在了黛玉身前，神色間帶著一絲顯而易見的緊張。
賈琮和黛玉原本落落大方，並未覺得有何不妥，被紫鵑這般如臨大敵的模樣一弄，黛玉反而微微紅了耳根，有些不自在起來。賈琮覺得好笑，打趣道：“紫鵑姐姐這般緊張作甚？我難不成還會吃了林妹妹？”
紫鵑心直口快，擔憂黛玉名節，脫口道：“三爺自然不吃人，但……但有些閒言碎語，比吃人還厲害呢！”她意指人言可畏，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終是不妥。
賈琮見她手中食盒，知是早膳到了，又被她說的無趣，便順勢告辭：“妹妹先用早飯吧，我就不打擾了，還得去給其他姐妹送書。”黛玉點頭，將他送至門口。
等賈琮走遠了，黛玉才輕聲對紫鵑道：“你方才那般說，未免太直接了些，三哥哥也是一片好意。”紫鵑放下食盒，一邊布菜一邊低聲道：“姑娘，我知三爺是好的。隻是……這府裡人多眼雜，咱們自己得多注意些分寸才好。畢竟……寶二爺那邊……”她話未說儘，但意思明顯，她內心是盼著黛玉能與寶玉成就姻緣的，自然不願橫生枝節，雖覺賈琮出色，但終究覺得寶玉才是黛玉的良配。她一片忠心為黛玉，卻哪裡能預見，那“良配”日後會帶來多少辛酸與磨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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