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哈出猛地一拍案幾，巨大的聲響瞬間壓過了帳內所有的爭吵。他布滿血絲的雙眼如同瀕死的狼王，掃過每一個將領和部落首領的臉，那最後殘存的、用恐懼和威望堆積起來的壓迫感，讓眾人不由自主地閉上了嘴。
“夠了！”馬哈出的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在此爭論，除了消磨時間，動搖軍心，還有何用？攻城！繼續攻城！這是我們唯一的生路！傳令下去，明日拂曉，集中所有兵力，猛攻宣府東城！巴特爾，你部為前鋒！誰敢怠戰，立斬不赦！”
他依靠著最後的威信，強行壓製了不同的聲音，下達了繼續進攻的命令。
接下來的兩日，對於北胡軍而言，都是煎熬。
在聯軍愈發嫻熟和猖獗的襲擾下，北胡士兵們白天要頂著疲憊和恐懼，扛著簡陋的梯子，冒著城頭密集的箭矢滾石，去衝擊那仿佛永遠無法逾越的宣府城牆。夜晚，則要繼續忍受著永無止境的戰鼓和呐喊，無法安眠，精神時刻處於崩潰的邊緣。
更致命的是，缺乏有效的攻城器械。雲梯、攻城槌、巢車……這些曾經讓守軍膽寒的利器，早已在後勤大營的那場大火和日複一日的攻城中損失殆儘。僅憑人力蟻附，在宣府這樣牆高池深的雄關麵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士兵們如同稻草般被城頭的守軍收割，屍體在城牆下堆積，卻連城頭都難以觸摸。
絕望如同瘟疫，在北胡大營中瘋狂蔓延。對馬哈出的不滿，對死亡的恐懼，對家鄉的思念，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股洶湧的暗流。
終於，在第二次徒勞無功的攻城被打退，丟下上千具屍體後，這股暗流爆發了！
以哈爾巴拉為首，聯合了七八個實力受損嚴重、早已心懷怨懟的部落首領，直接闖入了馬哈出的帥帳。他們不再掩飾臉上的憤怒和決絕。
“太師！不能再打了！”哈爾巴拉率先發難，聲音激動，“兒郎們的血快要流乾了！這宣府城，我們根本打不下來！再打下去，我們所有人都要死在這裡！”
“沒錯！馬哈出！你還要把我們往死路上帶嗎？”另一個脾氣火爆的部落首領直接指名道姓，“我們要回草原！現在！立刻！”
馬哈出臉色鐵青，握刀的手青筋暴起：“你們要造反嗎？！”
“造反？”哈爾巴拉慘笑一聲，“我們隻是想活命！是想讓部落的種子能延續下去！太師，你看看外麵！還有多少人願意跟著你往這銅牆鐵壁上撞？你問問你本部族的人，他們還想打嗎？”
帳外，聞訊趕來的其他部落戰士越聚越多，他們沉默著，但眼神中的抗拒和求生欲卻說明了一切。就連馬哈出本部族的一些將領，也目光閃爍，低下了頭。連續的失敗和巨大的傷亡，早已磨滅了他們的鬥誌，也動搖了他們對馬哈出的無條件信任。
馬哈出環視四周，隻覺得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他發現自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往日裡那些敬畏、順從的目光，此刻大多被冷漠、怨恨甚至敵意所取代。他的威信，在現實和死亡麵前，已然掃地。
“你們……你們……”馬哈出嘴唇哆嗦著，想說什麼，卻感到一陣無力。他知道，如果自己再強行堅持，這些部落首領真的會當場帶著自己的人馬脫離大軍，自行撤退。到那時，局麵將徹底失控，他馬哈出恐怕連最後一點體麵都留不住，甚至可能死在亂軍之中。
一種英雄末路的悲涼湧上心頭。他踉蹌一步，仿佛瞬間蒼老了十歲，頹然坐回了狼皮椅上，揮了揮手，聲音乾澀得如同砂紙摩擦：
“罷了……罷了……傳令……撤軍吧……”
這三個字，抽乾了他最後一絲力氣，也宣告了他雄心壯誌的徹底破產。
撤退的命令一下，北胡大營非但沒有恢複秩序，反而陷入了更大的混亂。
缺糧的恐慌如同野火般燎原！誰都知道，返回草原的路漫長，而軍中的糧食，經過這兩日的消耗和之前的分攤，已經所剩不多。誰也不願意留在最後斷後，因為那意味著可能分不到糧食，意味著可能被追擊的虞軍咬住，成為被犧牲的棄子！
馬哈出本部族的人自然不想斷後，其他部落更是爭先恐後的想要撤走。原本還算統一的北胡大軍，瞬間分裂成了一個個以部落為單位的團體，涇渭分明。他們匆匆忙忙地收拾著能帶走的一切，為了爭奪有限的馱馬和糧草，甚至爆發了小規模的械鬥。營寨一片狼藉，丟棄的帳篷、破損的兵器、帶不走的雜物隨處可見。
來時氣勢洶洶、號稱十萬的鐵騎洪流，此刻卻如同驚弓之鳥，化作十幾股各自逃命的烏合之眾，亂哄哄地拔營而起，朝著北方草原的方向，爭先恐後地潰退而去，場麵混亂不堪，毫無章法可言。
聯軍大營，哨探將北胡軍倉皇撤退的混亂景象飛速傳回。
“將軍！胡虜退了！全線潰退！營寨一片大亂，各部爭相北逃！”
“好！”趙淮濱猛地站起，臉上滿是興奮之色，“終於等到這一天了！傳令，集結所有騎兵，隨我追擊！”
眾將摩拳擦掌，紛紛請戰。但也有謹慎的將領提出擔憂：“趙將軍，胡虜雖退，但其騎兵主力猶在，若是佯裝敗退，誘我深入，再殺個回馬槍，恐有不測啊！”
這話讓一些人的熱情稍稍冷卻。
就在這時，賈琮開口道：“陳將軍所慮，在一般情況下確有道理。但觀今日之胡虜，已非昨日之強敵。”
他走到輿圖前，分析道：“其一，胡虜糧儘在即，歸心似箭。此刻於他們而言，早一刻回到草原，便能早一刻找到食物，多一分生機。拖延時間，於他們有百害而無一利。”
“其二，胡虜乃部落聯軍，本就並非鐵板一塊。如今敗局已定，馬哈出威信掃地，各部首領人人自危，隻顧保存自身實力。試問，誰願意犧牲自己，斷後阻敵，為其他部落贏得逃跑時間？若有此覺悟，他們也不會逼宮馬哈出退兵了。”
“其三，我軍乃勝利之師，士氣高昂，攜大勝之威追擊潰逃之敵，勢如破竹。而胡虜軍心渙散，隻思逃命，毫無戰意。此時不追，更待何時？”
賈琮的分析條理清晰，切中要害，徹底打消了眾人的疑慮。
趙淮濱撫掌大笑：“善！賈僉事洞若觀火！如此天賜良機，豈能錯過！諸位，隨我出擊，痛打落水狗！”
“痛打落水狗！”眾將齊聲怒吼，戰意昂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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