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宴終散,百官依序退出太極殿。
夜色已深,宮燈在晚風中搖曳,將眾人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賈琮隨著人流走出宮門,夜風一吹,他看似微醺的眼神瞬間恢複了清明。在方才那等場合,他豈敢真正放開了飲酒?不過是借著各種由頭,或淺嘗輒止,或巧妙周旋,將大部分敬酒都應付了過去,以免在禦前失儀,授人以柄。
宮門外,各府的車馬轎輦早已等候多時。開國一脈的勳貴們又圍上來寒暄了幾句,約定日後府中再聚,這才各自散去。賈琮正欲尋找自己的親兵,目光卻瞥見不遠處一盞熟悉的燈籠下,立著一個清瘦文雅的身影,正是他的師兄趙正誠。
賈琮心中頓時一暖,臉上露出真切的笑容,快步小跑過去,語氣帶著幾分難得的輕快:“師兄!你是在等我嗎?”
趙正誠看著跑到跟前、雖身著伯爺吉服卻依舊帶著少年氣的師弟,故意板起臉,眼中卻含著笑意:“都是禦封的定武伯了,還這般毛毛躁躁,成何體統?也不怕被旁人看了笑話。”
賈琮嘿嘿一笑,也不接他這調侃的話茬,探頭向他身後那輛樸素的青篷馬車張望:“師父可在車上?我今日想跟著師兄和師傅回去,看看師娘和大嫂,還有良弼他們。”
趙正誠早有所料般,笑道:“隨你,隻要你不怕明日榮國府那邊怪罪,說你這凱旋的伯爺連家門都不先踏進一步,我們趙府自然是掃榻相迎。”
賈琮無所謂地聳聳肩:“他們愛說道便說道去,我自去見我想見的人。”經曆了沙場生死,又得了皇帝親封,他如今對榮國府那套規矩和眼光,越發看不在眼裡了。
趙正誠見他心意已決,便不再多言,引著他走向馬車。掀開車簾,果然見到師傅趙文淵正端坐其中,閉目養神。
賈琮見狀,立刻收斂了笑容,彎腰鑽進車廂,二話不說,便要在那狹小的空間裡跪下給趙文淵行大禮。
“行了行了,這車廂裡如何施展得開?莫要多禮了,快坐好,這就要出發了。”趙文淵睜開眼,語氣帶著長輩特有的慈和與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伸手虛扶了一下。
賈琮這才依言在趙正誠對麵坐下,腰杆挺得筆直,依舊是軍中做派。
馬車緩緩啟動,轆轆而行。趙文淵和趙正誠的目光都落在賈琮身上,充滿了詢問之意。方才宮宴之上,文武分席,賈琮身邊又始終圍著道賀的人群,他們並未找到機會細談。此刻,這才是賈琮回京後,師徒三人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交談。
“琮兒,邊關……苦吧?”趙文淵緩緩開口,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疼惜。
趙正誠也關切地看著他,等待著他的回答。
賈琮心中一暖,那股在朝堂宮宴上時刻緊繃的心弦悄然鬆弛了幾分。他笑了笑,刻意避開了那些真正驚險慘烈的片段,隻挑了些相對輕鬆甚至帶點趣味的經曆講述。比如如何與斥候隊的弟兄們一起辨識獸蹤、尋找水源,如何在襲擾敵軍時虛張聲勢、嚇得胡虜疑神疑鬼……他將那些生死一線的搏殺、血肉橫飛的場景輕輕揭過,語氣輕鬆,仿佛隻是經曆了一場彆開生麵的遠遊。
然而,趙文淵和趙正誠是何等人物?一個是宦海沉浮多年的禮部尚書,一個是見識不凡的翰林院侍講學士,豈能聽不出他話語中刻意淡化的凶險?但他們都沒有點破,隻是靜靜地聽著,眼中那份如父兄般的關愛,讓賈琮覺得安心和溫暖。
馬車抵達趙府,賈琮隨著師傅二人入內,先是鄭重拜見了聞訊迎出來的師母和大嫂,又見了聞訊趕來的趙良弼兩個師侄。看著眼前溫馨和睦的一家人,賈琮心中滿是歉意:“師母,大嫂,這次回來的匆忙,給你們的禮物都還在營中放著,明日我再差人送來。”
師母拉著他的手,連聲道:“人平安回來就好,要什麼禮物!快讓師母好好看看,瘦了,也黑了,定是吃了不少苦……”
寒暄過後,賈琮關心起趙良弼的會試成績。趙良弼有些不好意思,又帶著掩不住的興奮回道:“回琮師叔,侄兒此次僥幸,名列第八。”
“第八?”賈琮聞言,真心為他高興,“這可是極好的名次了!良弼,恭喜恭喜!”
趙正誠在一旁卻是輕輕一歎,目光複雜地看向賈琮:“良弼這孩子還需磨礪。倒是師弟你,天資遠超於他,若非……若非府中……唉,你本該在文試之上大放異彩,今科亞元,何等榮耀,可惜……”他未儘之語,眾人都明白,是在惋惜賈琮被榮國府逼著棄文從武之事。
趙文淵擺了擺手,示意長子不必再提此事,他看著賈琮,目光深邃:“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琮哥兒文武雙全,從軍未必不是一條更好的出路。至少,能憑自身本事,更快地掙脫桎梏,掌握自己的命運。如今你以軍功封伯,自立門戶,誰還能輕易拿捏於你?”
這話說得在理,眾人皆點頭稱是。又說了會子話,多是關切賈琮身體、詢問邊關風土人情等家常話題。
眼看時辰不早,趙文淵沉吟片刻,對賈琮正色道:“琮哥兒,你今日能先來探望我們,師父和你師母、師兄都很高興。不過,你還是得回榮國府一趟。”
賈琮微微蹙眉。
趙文淵知他心思,解釋道:“我知道你心中自有丘壑,不懼他們議論。但人言可畏,你如今身份不同往日,更是萬眾矚目。出征歸來,凱旋封伯,若不先回自己府邸,反而宿於外家,落在那些有心人眼裡,難免會編排你‘不孝’、‘不睦親族’。這等名聲,於你日後在朝為官,有百害而無一利。大丈夫行事,當顧全大局,不必在這些細枝末節上授人以柄。”
賈琮聞言,沉默片刻。他知道師傅是為他長遠考慮,所言句句在理。他可以不懼榮國府,但不能不顧及朝野清議。如今他羽翼未豐,任何一點道德上的瑕疵,都可能被對手無限放大。
“師傅教誨的是,是弟子思慮不周了。”賈琮起身,恭敬應道,“那我這便回去。”
趙文淵欣慰地點點頭:“去吧。記住,無論榮國府內如何,麵上功夫需做得圓滿。若有難處,隨時可來尋為師。”
賈琮再次向師母、師兄等人告辭,這才在一眾親兵跟隨下,坐上趙府馬車朝榮國府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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