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立圖書館的閉館音樂像斷線的珍珠，散落在寂靜的閱覽區。林悅將最後一本犯罪心理學專著合上時，窗玻璃上已映出濃稠的夜色，隻有辦公區還亮著一盞孤燈——那是刑偵支隊借調她的臨時工位，桌上攤著兩份並排放置的案卷，照片裡的受害者姿態詭異，像被精心擺弄過的木偶。
林老師，還沒走？實習生小周抱著一摞剛整理好的屍檢報告，輕手輕腳地走近，張隊說這兩起案子您要是有思路，明天一早碰個頭。
林悅指尖落在案卷封皮上，指尖的薄繭蹭過10·17碎屍案和11·05墜樓案的字樣。她沒抬頭，目光卻像穿透了紙張，把10·17案受害者的社會關係表再給我一份，尤其是他最近三個月接觸過的公職人員。
小周愣了愣，還是轉身去取資料。他至今沒明白，為什麼張隊要從市警校把這位隻教理論的心理學講師請來。林悅沒有刑偵經驗，甚至暈血，每次看屍檢照片都要隔著一層透明擋板，可她卻能在三天內指出10·17案凶手有嚴重的潔癖——因為拋屍的黑色塑料袋邊緣被酒精棉擦拭過，連打結處都沒有一絲指紋殘留。
辦公區隻剩下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林悅將兩份案卷的關鍵信息摘錄在白板上，像在解一道複雜的邏輯題。
10·17案受害者李偉，45歲，建築公司老板，屍體被分裝在六個規格相同的黑色塑料袋中，拋屍點圍繞著市中心的誠信廣場，每袋距離廣場台階恰好100米。法醫鑒定，致命傷是頸動脈割裂，但屍體被處理得異常乾淨，內臟器官完整，甚至指甲縫裡都沒有殘留任何汙垢。現場唯一的線索，是每個塑料袋裡都放著一張打印的《市民行為規範》，被圈出的條款是禁止商業欺詐。
11·05案受害者趙雅，32歲，小學班主任，從學校教學樓六樓墜落，墜落點正對著操場的升旗台。警方初步判定為自殺，但林悅堅持要重新勘查——趙雅的高跟鞋被擺放在墜落點三米外，鞋跟朝向升旗台，鞋尖與地麵呈90度垂直，這種刻意的擺放絕不可能是自殺者所為。更奇怪的是，趙雅的辦公桌抽屜裡，同樣出現了一張《市民行為規範》，被圈出的條款是禁止師德失範。
兩個受害者，毫無交集，一個是商人，一個是教師；一種是碎屍拋屍，一種是偽裝成自殺的墜落。林悅對著白板喃喃自語，指尖在“誠信廣場”和升旗台兩個地點間畫了條直線，但都有《市民行為規範》，都被‘審判’了‘違規’行為。這時，小周拿著資料回來，看到白板上的分析，忍不住開口：會不會是模仿作案？畢竟現在網上都在傳‘規則審判者’，說不定有人跟風……
不可能。”林悅打斷他，語氣肯定，“拋屍和墜樓，本質都是‘清除’，但手法暴露了凶手的控製欲。10·17案，凶手能在碎屍後保持現場絕對整潔，說明他享受‘處理’的過程，每一個步驟都必須符合他的‘規則’；11·05案，他讓受害者以特定姿勢墜落，甚至擺放好鞋子，是在強調‘結果’的完美性。兩種手法，核心都是‘掌控’，是同一個人在不同場景下的控製欲體現。
她拿起李偉的社會關係表，目光停在市政工程監理鄭明這個名字上。資料顯示，三個月前，李偉的建築公司因偷工減料被鄭明舉報，導致項目停工，損失近千萬。去查鄭明，林悅抬頭，眼裡閃過一絲銳利，重點查他的家庭背景和最近的行蹤，尤其是10月17日和11月5日的不在場證明。小周剛要走，林悅又補充道：另外，查一下市圖書館近半年關於《市民行為規範》的借閱記錄，尤其是同時借過法律和機械類書籍的人。
第二天一早，刑偵支隊會議室裡，張隊看著林悅提交的初步側寫報告，眉頭緊鎖。林老師，你說凶手‘偏執型人格，控製欲極強，對規則有病態執念’，這點我們認可，但為什麼斷定他是公職人員，還可能從事與‘標準’‘規範’相關的工作？
林悅將白板搬到會議室中央，指著拋屍點分布圖：10·17案，拋屍點圍繞誠信廣場，每袋距離100米，誤差不超過半米。這種對距離的精準把控，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更像是長期與‘標準’‘參數’打交道的人——比如工程監理、質量檢測員、甚至是老師，但老師很難有碎屍所需的體力和場地。
她頓了頓，又指向趙雅案的現場照片：趙雅墜落點對著升旗台，高跟鞋擺放整齊。升旗台是學校的‘規則象征’，凶手選擇這裡，是在強化‘審判’的儀式感。而《市民行為規範》，普通人可能隻知道大概內容，但凶手能精準圈出對應條款，說明他對這類‘公共規則’極其熟悉，甚至可能參與過相關的製定或執行。
這時，負責查鄭明的警員推門進來，臉色凝重：張隊，林老師，鄭明有重大嫌疑！10月17日晚，他聲稱在監理站加班，但監控顯示他8點就離開了；11月5日，他正好在趙雅所在的小學檢查校舍安全，有充足的作案時間。更重要的是，我們在他的住處搜出了十多本《市民行為規範》，還有一本標注詳細的機械加工手冊，裡麵有關於‘精準切割’的筆記！會議室裡一陣騷動，張隊立刻下令：立即申請逮捕令，提審鄭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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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悅卻突然開口：等等。她盯著警員帶來的鄭明住處照片，目光停在書架角落的一個相框上——相框裡是鄭明和一個男孩的合影，男孩穿著校服，胸前的校徽模糊，但能看到“第三中學”的字樣。鄭明的兒子，是不是在第三中學讀書？警員愣了一下，趕緊翻資料：是，叫鄭曉宇，高二學生，聽說成績很好，但性格比較內向。
林悅的眉頭皺得更緊：11·05案，趙雅是小學老師，鄭明為什麼要殺她？如果隻是因為李偉舉報他，那趙雅和他無冤無仇。除非……趙雅的‘師德失範’，和鄭曉宇有關？
她立刻讓小周去查趙雅的任教經曆，發現趙雅三年前曾在第三中學附屬小學任教，當時班上有個學生因為偷東西被她當眾批評，後來轉學了——那個學生，正是鄭曉宇。鄭曉宇當年被冤枉了，小周拿著調查結果回來，語氣急促，後來證明是另一個同學栽贓，但趙雅沒公開道歉，隻是私下找鄭曉宇談了談。鄭明當時去學校鬨過，要求趙雅公開認錯，但被校長壓下來了。
這就對了。林悅的聲音有些低沉，在鄭明眼裡，李偉‘商業欺詐’，破壞了市場規則；趙雅‘師德失範’，破壞了教育規則。他不是在報複個人，而是在‘懲罰’所有違背他心中‘規則’的人。他的偏執，可能源於對‘公平’的病態追求，而這種追求，很可能和他兒子被冤枉的經曆有關——他覺得規則沒有保護弱者，所以要自己動手‘執行’規則。
逮捕鄭明的過程很順利，他沒有反抗，甚至在被戴上手銬時，還平靜地問：你們是因為李偉和趙雅的事來的？他們違背了規則，理應受到懲罰。
審訊室裡，鄭明麵對證據，沒有絲毫隱瞞。他承認自己殺了李偉和趙雅，理由和林悅側寫的一模一樣：李偉偷工減料，賺黑心錢，破壞了‘誠信’的規則；趙雅冤枉學生，毀了孩子的尊嚴，破壞了‘師德’的規則。這個世界上，總有人不遵守規則，沒人管，我就來管。那你為什麼要把拋屍點選在誠信廣場周圍，還精確到100米？林悅坐在審訊室的單向玻璃後，通過麥克風提問。
鄭明的眼神突然變得狂熱：誠信廣場是城市的‘規則中心’，100米是‘警示距離’，我要讓所有人都看到，違背規則的人，會付出怎樣的代價。每一步，都必須精準，不能有任何差錯，這是規則的要求。張隊鬆了口氣，對著林悅說：多虧了你，這案子總算破了。
林悅卻沒放鬆，她盯著審訊室裡的鄭明，總覺得哪裡不對勁。鄭明的供述滴水不漏，完美符合她的側寫，但正是這種完美，讓她心生疑慮——一個偏執型人格的人，往往會在細節上過度糾結，甚至會因為警方沒注意到他精心設計的某個環節而焦躁，但鄭明從頭到尾都很平靜，仿佛在敘述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
她突然想起鄭明住處的照片，書架上除了《市民行為規範》和機械手冊，還有一本關於戲劇導演的書，書頁邊緣有明顯的翻閱痕跡。張隊，”林悅立刻轉身，去查鄭明最近半年的通訊記錄，尤其是和第三中學教職工的聯係，重點查一個叫‘周立’的人。
周立？張隊疑惑，他是誰？第三中學的戲劇社指導老師，也是鄭曉宇的班主任。林悅的語速很快，我剛才讓小周查了，周立和鄭明是大學同學，兩人關係很好。更重要的是，周立有嚴重的潔癖，而且是機械工程專業出身，後來轉行當了老師。
張隊立刻安排人去查，結果讓所有人都震驚：鄭明的通訊記錄裡，每天都有和周立的通話，10月17日和11月5日作案前後，兩人通話時長超過兩小時。更關鍵的是，警方在周立的車庫裡，發現了一套用於切割的工具，上麵的血跡經過dna比對，正是李偉的。
當周立被帶到審訊室時，鄭明的平靜終於被打破。他激動地拍著桌子：這事和他沒關係，是我一個人乾的！周立卻很平靜，他看著鄭明，輕聲說：哥，彆演了，我們都知道，你撐不住了。
真相像剝洋蔥一樣，一層層顯露出來。真正策劃兩起案件的，是周立。周立從小就有偏執型人格，對規則的執念深入骨髓，他認為這個世界充滿了違規者，卻得不到應有的懲罰。鄭明因為兒子被冤枉，心中充滿怨恨，周立利用這一點，不斷向他灌輸自己執行規則的理念，讓他成為了自己的執行者。
10·17案，周立負責製定拋屍計劃，精確到每一個拋屍點的距離和角度，鄭明負責實施；11·05案，周立提前勘察了學校的地形，設計了墜落的姿勢和鞋子的擺放位置，鄭明則利用檢查校舍的機會動手。周立甚至為鄭明準備了詳細的劇本，包括作案時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以及被抓後的供述內容——他要讓這兩起審判，成為完美的規則劇。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林悅隔著單向玻璃，看著審訊室裡的周立。
周立笑了笑，眼神裡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執著：規則是世界的骨架，可總有人想打斷它。我隻是在修複骨架，讓世界回到它該有的樣子。鄭明隻是個演員，真正的導演，是我。他頓了頓，看向林悅的方向，仿佛能穿透玻璃看到她，林老師，你的側寫很準，但你漏了一點——偏執的人，不僅會自己執行規則，還會想讓更多人‘參與’到規則的執行中。鄭明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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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悅的心沉了下去。她看著周立臉上詭異的笑容，突然明白，這起案件的結束，可能隻是另一場規則審判的開始。周立在審訊中提到，他在網上建立了一個規則守護者的群組，裡麵有上百人，都和他一樣，對“違規者”充滿怨恨。
會議室裡，張隊正在部署警力，追查規則守護者”群組的成員。林悅走到窗邊，看著外麵車水馬龍的街道，手裡攥著一張剛打印出來的照片——照片是周立電腦裡的聊天記錄截圖，其中一條消息寫著：“下一個目標，該清理‘破壞家庭規則’的人了。
她不知道“下一個目標是誰，也不知道周立的同夥藏在城市的哪個角落。但她清楚，這場關於“規則”的瘋狂，還沒有結束。凶手的心理側寫，不僅揭露了過去的罪行，更預示著未來的危險。而她能做的，就是繼續解讀那些隱藏在人性深處的黑暗，在更多悲劇發生前，找到下一個“規則審判者。
夜色再次降臨，市立圖書館的閉館音樂準時響起。林悅的辦公桌上，又多了一份新的案卷，封皮上還沒有標注案件編號，但她知道，這隻是漫長征途的又一個開始。白板上，規則兩個字被紅筆圈住，旁邊畫著一個大大的問號——到底什麼是規則？是用來守護正義，還是成為偏執者手中的屠刀？這個問題，或許比抓住凶手，更難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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