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虎賴在九月末梢不肯走,正午的陽光把和平裡小區的紅磚樓烤得發燙,牆皮剝落處露出的斑駁痕跡,像極了住在這兒的老人們臉上的皺紋。3號樓3單元樓下圍滿了人,警戒線在熱浪裡微微晃動,穿藍白條紋衫的老人躺在水泥地上,肢體扭曲的姿勢裡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怪異。
王大爺這是……怎麼回事啊?二樓的張阿姨攥著菜籃子,聲音發顫。她早上買菜回來還跟王建國在單元門口聊過天,老人拎著鳥籠,笑盈盈地說孫子下午要來,要給孩子燉排骨。聽說是從陽台掉下來的,旁邊的快遞小哥壓低聲音,他家人剛趕來,哭得快暈過去了。
蘇然擠過人群時,鞋底踩碎了半片枯樹葉,發出哢嚓一聲輕響。她剛結束一個詐騙案的後續走訪,警服還沒來得及換,深藍色的布料粘在後背,勾勒出單薄卻挺拔的身形。看到地上蓋著白布的遺體,以及不遠處陽台那截明顯變形的護欄,她下意識皺起了眉。
小蘇警官?你怎麼在這兒?轄區派出所的老李看到她,快步走了過來,臉上帶著難掩的疲憊,這案子初步判斷是意外,老人可能沒抓穩護欄摔下來了。
蘇然沒說話,目光落在三樓陽台。那是個老式鑄鐵護欄,漆皮大麵積脫落,露出裡麵鏽跡斑斑的金屬。靠近東側的一根欄杆明顯向外彎曲,底部的連接處似乎有被撬動過的痕跡,鏽屑落在陽台的水泥地上,像一層細碎的褐色粉末。家屬情緒怎麼樣?她收回目光,聲音冷靜得像初秋的井水。
情緒很激動,老李歎了口氣,指了指單元門口蹲在地上的中年男人,那是老人的兒子王強,他說他父親絕對不可能自殺,身體雖然不太好,但心態一直很樂觀,昨天還跟他商量著國慶帶孫子去遊樂園。
蘇然點點頭,朝王強走了過去。男人頭發花白了大半,襯衫被汗水浸透,緊緊貼在背上,看到穿警服的人過來,他猛地站起身,眼睛裡布滿血絲:警官,我爸真的不會想不開!他那個陽台護欄,前陣子物業剛來看過,說還能用兩年,怎麼會突然掉下去?
我們會仔細調查,蘇然遞給他一張紙巾,能跟我說說你父親最近的情況嗎?有沒有跟人發生過矛盾,或者收到過什麼奇怪的東西?
王強接過紙巾,用力抹了把臉,聲音哽咽:我爸一輩子老實巴交,在廠裡乾了三十年,退休後就種種花、遛遛鳥,跟誰都沒紅過臉。就是……就是前兩個月,樓下的趙建軍來找過他幾次,好像是為了樓下車位的事,吵了兩句,但也沒鬨太大動靜。趙建軍?蘇然在心裡記下這個名字,他住幾樓?
就住二樓,王強指了指樓上,跟我爸是老同事,以前關係還行,就是這兩年不知道怎麼了,總因為雞毛蒜皮的事吵架。
正說著,技術科的同事拎著工具箱走了過來,蘇然跟他們簡單交代了幾句,便跟著王強上了三樓。打開房門的瞬間,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撲麵而來,客廳窗台上擺著幾盆開得正盛的茉莉花,葉片上還沾著水珠,顯然是剛澆過沒多久。我爸每天早上都會澆花,王強的聲音帶著哭腔,他說這花能安神,看著心裡舒坦。
蘇然走到陽台門口,停下腳步。陽台不大,鋪著米黃色的瓷磚,西側放著一個舊竹椅,椅背上搭著一件洗得發白的棉布襯衫,東側就是那截變形的護欄。她蹲下身,仔細觀察護欄的連接處,發現鑄鐵欄杆與牆體銜接的地方,有明顯的撬動痕跡,鏽跡被刮掉了一大塊,露出裡麵新鮮的金屬色,邊緣還殘留著一點銀灰色的漆皮碎屑。這護欄之前修過嗎?她抬頭問王強。
沒有,王強搖搖頭,物業來看的時候,就說鏽得不算嚴重,沒到要修的地步,隻是提醒我爸平時彆靠太近。
蘇然站起身,目光掃過陽台的地麵。瓷磚縫裡積著一層薄灰,除了靠近護欄的地方有幾片掉落的茉莉花瓣,沒有明顯的打鬥痕跡。她又走進臥室,床頭櫃上放著一個老式鬨鐘,指針停在上午10點15分,旁邊擺著一杯沒喝完的綠茶,杯壁上還沾著茶葉渣。你父親平時幾點起床?今天上午有沒有人來找過他?
他習慣早上六點多起,吃完早飯就去公園遛彎,一般十點左右回來,王強努力回憶著,我今天早上八點給他打過電話,他說剛從公園回來,正準備澆花,沒說有人要來。我本來下午要帶兒子過來,沒想到……
蘇然走到窗邊,推開臥室的窗戶。三樓的高度不算低,樓下是小區的綠化帶,王建國墜落的位置正好在綠化帶邊緣的水泥路上。她探頭向下看,發現二樓陽台的護欄上,掛著一片眼熟的茉莉花瓣,顏色比三樓陽台上的更鮮豔些,像是剛掉上去沒多久。
老李,她拿出對講機,麻煩查一下二樓趙建軍今天上午的行蹤,另外,讓技術科的同事重點檢查三樓陽台護欄的撬動痕跡,還有二樓陽台的花瓣。
掛了對講機,她轉身看著王強,語氣嚴肅:王先生,目前來看,你父親的墜樓可能不是意外,我們會立案調查,後續可能還需要你配合做些筆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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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強點點頭,眼眶又紅了:麻煩你們了,一定要查清楚,我爸不能就這麼不明不白地走了。
蘇然沒再說話,隻是看著窗外那片被陽光曬得有些蔫的茉莉花。和平裡小區是八十年代建的老小區,沒有監控,住戶大多是退休老人,消息傳得快,藏得也深。那截變形的護欄,那片不合時宜的茉莉花瓣,還有那個停在10點15分的鬨鐘,像一塊塊散落的拚圖,在她腦海裡慢慢拚湊出一個模糊卻危險的輪廓。
下午三點,秋陽稍微收斂了些,蘇然帶著兩名輔警來到二樓。201室的門虛掩著,裡麵傳來斷斷續續的咳嗽聲。她敲了敲門,咳嗽聲停了,一個沙啞的聲音傳出來:誰啊?趙建軍先生,我們是派出所的,想跟你了解點情況。
門吱呀一聲被拉開,一個身材消瘦的老人出現在門口,臉上布滿皺紋,眼睛渾濁,嘴角還沾著一點藥漬。他看到蘇然身上的警服,眼神明顯閃爍了一下,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半步:警察同誌,有什麼事嗎?
我們想了解一下,今天上午10點左右,你有沒有看到或聽到三樓王建國先生家的異常情況?蘇然走進客廳,目光快速掃過四周。房間裡很暗,窗簾拉得嚴嚴實實,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重的中藥味,茶幾上放著一個沒洗的藥碗,旁邊堆著幾盒感冒藥。
趙建軍坐在沙發上,雙手緊緊攥著褲腿,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異常情況?沒有啊……我今天早上起來就有點感冒,一直在家睡覺,沒聽到什麼動靜。你什麼時候發現王建國先生墜樓的?
大概中午12點吧,趙建軍咳嗽了兩聲,聲音沙啞,我起來倒水喝,聽到樓下有人吵,扒著窗戶一看,才知道老王掉下去了……真是可惜了,好好的人怎麼說沒就沒了。
蘇然注意到,他說話時一直低著頭,不敢與自己對視,而且提到王建國時,語氣裡沒有絲毫惋惜,反而帶著一種說不清的緊張。她走到陽台門口,推開玻璃門,那片她之前注意到的茉莉花瓣還掛在護欄上,旁邊的瓷磚上,有一道新鮮的劃痕,像是被什麼尖銳的東西刮過。趙先生,你今天上午有沒有去過三樓?她突然開口,目光緊緊盯著趙建軍的背影。
趙建軍的身體明顯僵了一下,慢慢轉過身,臉上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沒有啊,我感冒這麼嚴重,哪有力氣爬樓梯?再說,我跟老王前陣子因為車位的事鬨了點不愉快,平時也不怎麼來往了。車位的事?能具體說說嗎?
提到車位,趙建軍的情緒明顯激動起來,聲音也提高了幾分:還不是因為樓下那個靠近單元門的車位!那車位本來是我先占的,我每天早上六點就下去占位置,結果老王非要跟我搶,說他年紀大了,腿腳不方便,應該讓給他。就為這破事,我們吵了好幾次,上個月還差點打起來!
他越說越生氣,雙手在空中揮舞著,完全沒注意到蘇然一直在觀察他的手指。趙建軍的右手食指和中指上,有兩道新鮮的劃痕,傷口還沒愈合,邊緣沾著一點褐色的鏽跡,跟三樓陽台護欄上的鏽色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