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訊室的冷白光打在張老栓佝僂的背上,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貼在斑駁的牆麵上,像一塊浸了水的舊布。他的手銬還鎖在桌沿,金屬鏈隨著呼吸輕輕晃,發出細碎的哢嗒聲,和牆上時鐘的滴答聲纏在一起,在密閉的空間裡織成一張緊繃的網。
蘇然推開門時,正好看見張老栓把臉埋進掌心,指縫裡漏出的頭發花白得刺眼。在西坡村出租屋搜出的助燃劑桶就放在桌角,藍色塑料桶身沾著些泥土,桶口殘留的褐色痕跡已經凝固,像乾涸的血。王隊坐在桌後,指尖捏著一張照片——是火災現場的俯拍圖,茶館二樓的窗戶被燒得焦黑,窗框耷拉著,像張脫了臼的嘴。
張老栓。蘇然拉過椅子坐下,把剛從技術隊拿來的案卷放在桌上,封皮上李老頭茶館縱火案幾個字壓著暗紅的印泥,“我們查了茶館的舊檔案,1998年你和李老頭合夥開老李家茶館的時候,簽過一份經營權協議,你占40的股,對吧?
張老栓的肩膀猛地一僵,埋在掌心的臉動了動,沒說話。他的袖口磨破了邊,露出的手腕上有塊淺褐色的疤,蘇然記得搜身時見過,當時他說是年輕時摔的,現在看來,那疤的形狀倒像被什麼東西燙出來的——比如茶館裡沸騰的水壺。
王隊把照片推到張老栓麵前,指尖點了點照片裡二樓的一個角落:消防隊員在這兒找到個燒焦的賬本,裡麵記著2005年的賬,有一筆張老栓撤股補償款5萬,但簽字頁被撕掉了。我們找了當年的證人,茶館前服務員劉嬸說,那年你和李老頭吵得厲害,你說李老頭改了賬本,吞了你的分紅,是不是?
張老栓終於抬起頭,眼睛裡布滿紅血絲,那道從眉骨到下頜的疤在冷光下泛著青。他的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是他改的!那賬本本來寫著我該分8萬,他偷偷改了數字,還說我是訛他!他的手在桌上抓了抓,指甲縫裡還沾著茶館門口的青石板碎屑——抓捕時,他就是在茶館附近的巷子裡被堵住的,當時還抱著塊斷了角的青石板,說要找老李算賬。
蘇然翻開案卷,拿出一份打印件,是李老頭兒子李陽的證詞:李陽說,上個月他爸把他叫回茶館,說要把茶館的經營權過戶給他,還把當年的協議原件給了他,協議上寫著,要是任何一方撤股,另一方得按市價補償。你是不是知道這事了?
我知道!張老栓突然提高聲音,手銬在桌沿撞出一聲響,“我上個月去茶館買茶,聽見老李跟李陽說,等過了中秋就過戶,讓張老栓徹底死了心!他的胸口劇烈起伏,眼睛裡的紅血絲更密了,那茶館本來也有我的份!當年要不是我湊錢給他盤下這店麵,他能有今天?他現在要傳給兒子,我呢?我什麼都沒有!
蘇然的指尖在案卷上頓了頓,她想起昨天去茶館調查時的場景。茶館在老城區的巷子裡,門臉還是當年的木頭門,門上掛著塊褪色的木牌,“老李家茶館”五個字被煙火熏得發黑。巷子裡的老人說,張老栓這些年總來茶館附近轉悠,有時會坐在門口的石墩上,盯著茶館的門看,一看就是一下午。有次李老頭出來倒垃圾,撞見他,兩人沒說話,張老栓卻撿起塊石頭,把茶館門口的花盆砸了——那花盆裡種的是李老頭最喜歡的茉莉,每年夏天都開得滿巷香。
所以你就想燒了茶館?王隊的聲音很沉,像壓著塊石頭,你10月17號晚上,帶著助燃劑桶,從茶館後牆的破洞鑽進去,先在一樓的櫃台倒了汽油,再上二樓的儲物間,是不是?
張老栓的嘴唇哆嗦了一下,眼神飄向桌角的助燃劑桶,桶身的劃痕在燈光下格外清晰——那劃痕是技術隊發現的,和茶館後牆破洞處的鐵絲網劃痕完全吻合。他的聲音低了下去:我……我就是想燒了他的賬本,燒了那些協議……我不想讓他把茶館傳給李陽……
不想讓他傳位,就要放火?蘇然拿出另一份報告,是法醫的屍檢結果,李老頭的死因是吸入性窒息,消防隊員發現他的時候,他趴在二樓的書桌旁,手裡還攥著一份協議——就是你當年和他簽的那份原件。他不是被燒死的,是為了救那份協議,沒來得及逃出來。
張老栓的身體猛地一震,他盯著蘇然手裡的屍檢報告,手指開始發抖。蘇然記得,昨天在茶館二樓,書桌還保持著被燒後的樣子,桌麵焦黑,抽屜敞開著,裡麵散落著幾張沒燒完的紙,其中一張還能看到張老栓三個字的殘角。李陽說,他爸總說當年對不住老張,想找機會把補償款給他,可每次見了麵,兩人又總是吵起來——張老栓不肯聽他解釋,李老頭也拉不下臉,就這麼僵了十幾年。
我……我不知道他在裡麵……張老栓的聲音開始哽咽,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流,砸在桌麵上,濺起小小的水花,我去的時候,茶館已經關了門,我以為他回家了……我隻倒了一點汽油,想燒了賬本就走……我沒想到……
一點汽油?王隊拿出監控截圖,是茶館附近便利店的監控,10月17號晚上9點,張老栓買了兩升汽油,還買了個打火機,你買了兩升汽油,還帶了工業酒精,消防鑒定說,助燃劑裡汽油和酒精的比例是31,這種比例燒得最快,最不容易滅。你不是想燒一點,你是想把整個茶館都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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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老栓的頭垂了下去,眼淚滴在手銬上,順著金屬鏈往下滑。他的肩膀顫抖著,像風中的枯葉:是……我是想燒了整個茶館……我恨他……恨他改賬本,恨他占我的股份,恨他現在過得好好的,我卻隻能撿廢品……他突然抬起頭,眼睛裡滿是血絲,可我沒想殺他!我真的沒想殺他!我看見火起來的時候,還喊了他的名字,可裡麵沒人應……我以為他不在……
蘇然看著張老栓,想起昨天在茶館巷子裡遇到的劉嬸。劉嬸說,張老栓年輕的時候不是這樣的,那時候他和李老頭是最好的朋友,兩人一起在茶館裡煮茶,一起招呼客人,冬天的時候還會圍著火爐喝酒。有次茶館漏雨,兩人連夜搭梯子修屋頂,張老栓從梯子上摔下來,李老頭背著他跑了三裡地去醫院,回來的時候,兩人的衣服都被雨水泡透了,卻還笑著說沒事,茶館沒塌就好。
你還記得2003年冬天嗎?蘇然的聲音放得很輕,“你從梯子上摔下來,李老頭背著你去醫院,醫生說你要臥床三個月,李老頭每天都去你家給你送飯,還幫你照顧你生病的母親。他那時候跟你說,茶館是咱們倆的,你好好養傷,等你好了,咱們接著乾。
張老栓的身體猛地一僵,眼淚掉得更凶了。他的手緊緊攥著,指甲幾乎嵌進肉裡:我記得……我當然記得……他的聲音哽咽著,可後來呢?後來他就變了……他開始藏著掖著賬本,開始不跟我商量就改菜單,開始把我的股份一點點吞掉……
他沒有吞你的股份。蘇然拿出一份銀行流水,是李老頭的賬戶流水,“我們查了李老頭的銀行記錄,2005年他給你轉了8萬,備注是補償款,但那筆錢被退回來了,因為你的銀行卡注銷了。李陽說,他爸後來一直想找你,可你搬了家,換了手機號,他找不到你。這些年,他每年都在你生日那天,往你以前的銀行卡裡打2000塊,說等你回來,把錢還給你。
張老栓愣住了,他盯著銀行流水,手指顫抖著摸向屏幕上的8萬,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卻發不出聲音。蘇然想起李陽說的話,李陽說他爸總把張老栓當年送他的一個破茶壺放在書桌旁,那茶壺是張老栓親手做的,壺身上刻著“兄弟”兩個字,後來被火熏黑了,李老頭還是每天擦,擦得發亮。那個茶壺……張老栓突然開口,聲音很輕,老李還留著嗎?就是我做的那個,壺身上刻著字的……
蘇然點點頭,拿出一張照片,是技術隊在火災現場找到的茶壺,壺身燒得焦黑,但兄弟兩個字還能看清,壺柄斷了一半,卻還攥在李老頭的手裡——消防隊員說,李老頭趴在書桌上,左手攥著協議,右手攥著茶壺,像是想把這兩樣東西都護住。
張老栓看著照片,突然崩潰了。他趴在桌上,肩膀劇烈起伏,哭聲從指縫裡漏出來,像受傷的野獸在嘶吼:我對不起他……我對不起他啊……他的聲音嘶啞,“我以為他恨我,以為他不想給我補償……我以為他把我當仇人……我沒想到……
審訊室裡靜了下來,隻有張老栓的哭聲和時鐘的滴答聲。王隊把紙巾推到他麵前,蘇然看著窗外,天已經亮了,陽光透過鐵窗照進來,落在張老栓的背上,卻暖不透他身上的寒意。過了很久,張老栓才抬起頭,臉上滿是淚痕。他的眼神空洞,卻又帶著一絲解脫:我都交代……我什麼都交代……
他說,10月17號那天,他在茶館附近的巷子裡蹲了一下午,看見李陽走了,才繞到後牆。後牆有個破洞,是去年下雨衝的,他以前幫李老頭補過,知道怎麼鑽進去。他先去了一樓的櫃台,翻了翻賬本,沒找到當年的協議,就倒了些汽油在賬本上,點了火。然後他上了二樓,想找李老頭的臥室,看看有沒有協議原件,結果在書桌的抽屜裡找到了,他剛想拿,就聽見樓下的火轟地一聲燒了起來,煙順著樓梯往上冒,他慌了,趕緊往樓下跑,卻忘了喊李老頭——他以為李老頭早就回家了。我跑出來的時候,看見茶館的窗戶在冒火,我還在巷子裡待了一會兒,想看看有沒有人來救火。張老栓的聲音很低,後來聽見消防車的聲音,我就跑了……我去了西坡村的出租屋,把助燃劑桶藏在床底下,想等風頭過了再走……沒想到你們這麼快就找到了我。
蘇然拿出筆,在審訊記錄上寫下張老栓承認縱火,承認因茶館經營權糾紛報複,對李老頭死亡表示意外。她把記錄推到張老栓麵前:“你看看,要是沒問題,就簽字。
張老栓拿起筆,指尖抖得厲害,寫張字的時候,筆頓了好幾次。他的眼淚又掉了下來,滴在老栓兩個字上,把墨跡暈開了。簽完字,他把筆放下,看著蘇然:“能……能讓我再看看那個茶壺嗎?
蘇然把照片遞給她,張老栓用顫抖的手接過,指尖輕輕摸著照片裡的茶壺,像是在摸一件稀世珍寶。他的嘴唇動了動,小聲說:老李,對不起……下輩子,咱們還做兄弟,不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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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訊結束時,天已經大亮了。蘇然走出審訊室,看見李陽站在走廊儘頭,穿著黑色的外套,眼睛紅腫。他看見蘇然,走了過來,聲音很低:蘇警官,他……他認罪了嗎?
蘇然點點頭,把張老栓的供述簡要跟他說了一遍。李陽聽完,靠在牆上,眼淚掉了下來:我爸總說,當年是他沒跟老張解釋清楚,才讓老張誤會了這麼多年……他說等老張回來,要跟他好好喝一杯,把話說開……沒想到……蘇然拍了拍他的肩膀,沒說話。她想起昨天在茶館裡,李陽指著牆上的一張老照片,照片裡張老栓和李老頭站在茶館門口,手裡舉著茶壺,笑得一臉燦爛。那時候的他們,還不知道後來會有這麼多矛盾,不知道十幾年後的今天,會以這樣的方式收場。
王隊走了過來,手裡拿著一份報告:技術隊查了劉建軍的情況,他跟張老栓是獄友,去年出獄後一直沒工作,張老栓找他幫忙盯梢,給了他500塊。劉建軍不知道張老栓要放火,隻是幫他看看李老頭的行蹤。
蘇然點點頭,心裡鬆了口氣。抓到劉建軍的時候,還以為他是同夥,現在看來,他隻是被張老栓利用了。這樣一來,案子就清晰了——張老栓因當年的茶館經營權糾紛,對李老頭懷恨在心,得知李老頭要把茶館傳給兒子後,擔心再也沒有機會奪回經營權,便策劃了縱火,沒想到意外導致李老頭死亡。走吧,去茶館看看。王隊拍了拍蘇然的肩膀,李陽說,想把茶館重新修起來,按他爸的意思,把張老栓的名字也刻在木牌上,就叫老張老李茶館。
蘇然跟著王隊走出市局,陽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老城區的巷子還像以前一樣,青石板路被雨水衝刷得發亮,茶館門口的石墩還在,隻是上麵少了那個總坐著的佝僂身影。李陽已經開始找人修茶館了,工人正在清理燒焦的木頭,巷子裡飄著木屑的味道,混著遠處傳來的茶香——那是巷子裡另一家茶館飄來的,和老李家茶館的味道一樣,醇厚而溫暖。
蘇然站在茶館門口,看著工人忙碌的身影,想起張老栓在審訊室裡說的話:下輩子,咱們還做兄弟,不吵了。她想,要是當年張老栓肯聽李老頭解釋,要是李老頭能早點找到張老栓,是不是就不會有今天的悲劇?可人生沒有如果,有些怨恨一旦種下,就會像野草一樣瘋長,最後把兩個人都拖進深淵。蘇警官,李陽走了過來,手裡拿著那個破茶壺,壺身已經清理乾淨了,我想把這個茶壺放在新茶館的櫃台裡,就當是我爸和張叔的念想。
蘇然看著茶壺上的兄弟兩個字,點了點頭。陽光照在茶壺上,反射出淡淡的光,像是在訴說著十幾年前的故事——兩個年輕人,一杯熱茶,一段友情,還有那些沒說出口的誤會和遺憾。警車駛離老城區時,蘇然回頭看了一眼茶館。木牌已經拆下來了,工人正在刻新的木牌,老張老李茶館五個字剛刻了一半,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清晰。她想,等茶館重新開起來的時候,巷子裡應該還會飄著茶香,還會有老人坐在石墩上聊天,隻是再也不會有那個佝僂的身影,盯著茶館的門,一看就是一下午。
審訊室的冷白光還在眼前晃,張老栓的哭聲還在耳邊響,蘇然握緊了手裡的案卷。她知道,這起案子雖然破了,但還有很多像張老栓和李老頭這樣的矛盾,藏在城市的各個角落。作為警察,她的責任就是化解這些矛盾,阻止更多的悲劇發生——因為她知道,沒有什麼怨恨,值得用生命去償還;也沒有什麼誤會,值得用一輩子去遺憾。
陽光透過車窗照進來,落在案卷上,李老頭茶館縱火案幾個字泛著光。蘇然看著窗外掠過的風景,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她相信,隻要還有人願意傾聽,還有人願意解釋,那些藏在心底的怨恨,終會像茶館裡的茶香一樣,慢慢消散,留下的,隻有溫暖和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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