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院地下室內，空氣冷得像冰，隻有設備散熱風扇發出持續的低沉嗡鳴，像一頭藏在暗處的野獸在心跳。應急燈冷白色的光線照出顧夜珩沉靜的側臉，他站在主光屏前，眼睛又掃了一遍即將發布的信息內容。
這些不是完整的證據，而是經過仔細剪輯和處理的片段——幾段霍蘭德陣營和邊緣星係軍閥代表的通訊記錄，時間和地點都很模糊，但語氣親昵得超出了正常的外交禮儀；幾張資金流向分析圖，箭頭最後消失在星圖背景的“卡戎暗區”，旁邊用紅色醒目地標著“最終流向不明”；還有一份被重點圈出的、霍蘭德派係推動的“特彆安全預算”案摘要，金額大得離譜。
“內容已經鎖定了，所有直接指向我們的痕跡都去掉了。”阿凱的聲音從角落傳來，他麵前的三麵光屏上，代表匿名節點和多層數據跳板的綠色線條像瘋長的藤蔓一樣蔓延、交織，形成了一張幾乎無法找到源頭的網。“他補充說，發布路徑是經過正在超空間航道中快速行駛的璃的幫助。
顧夜珩輕輕點了點頭，手指在冰冷的控製台邊緣無意識地敲了兩下，這是他很少表現出來的、在計算風險和收益時的習慣動作。他知道，這隻是第一步，是往平靜湖麵上扔的一塊石頭，目的不是立刻掀起大浪，而是要看到擴散開的、預示著水下暗流的波紋。
“標題。”他開口，聲音在地下室裡特彆清晰。
老槍沙啞的聲音接道，帶著一絲老兵才有的狠勁：“《我們的稅款去了哪裡？——霍蘭德將軍的‘特彆預算’之謎》。另一個是，《霍蘭德將軍的‘秘密朋友’：盤點那些來自邊緣星係的‘親密’通訊》。”
標題很直接、很尖銳，很有引導性，但巧妙地避開了直接指責，把判斷和想象的空間都留給了讀者。
“發布。”顧夜珩沒有猶豫，下達了指令。
阿凱的指尖在虛擬鍵盤上重重按了下去。無形的數據像幽靈一樣，沿著璃優化過的、充滿荊棘和陷阱的路徑，悄悄地流向了聯邦疆域內幾個以獨立和敢言著稱的新聞網絡後台，流向了那些監管力量很難觸及的星際暗網論壇和信息黑市。
做完這些，地下室裡又安靜了下來。阿凱開始嚴密監控網絡數據流的異常波動，老槍則閉目養神，唯一的手搭在膝蓋上，指節微微彎曲。那兩位議員已經走了，他們需要置身事外，以便在接下來的風波中發揮作用。
顧夜珩走到一旁，拿起一瓶純淨水，擰開，慢慢地喝著。冰涼的水流過喉嚨，卻壓不下他心頭那絲和當前局勢不太相符的期待。他仿佛能聽到，在無數光年之外，那艘熟悉的艦船上，璃正用超越聯邦科技的水平保護著這次行動的數據蹤跡，而林曦……他強行打斷了自己的思緒，把注意力拉回現實。他身處黑暗，點燃了第一簇火苗，現在需要做的，是等待，是聽風的聲音。
時間在壓抑的寂靜中一分一秒地過去。
發布後一小時，監控屏幕開始有了細微的變化。最開始隻是幾個偏遠星係的獨立媒體網站轉載了文章，點擊量慢慢上升。接著，一些匿名的社交賬號開始討論，質疑的聲音像星星之火。
發布後一小時四十七分，第一個有影響力的網絡意見專家轉發了《秘密朋友》一文，並配上了三個大大的問號。這條轉發像火星掉進了滾油裡，瞬間引爆了其粉絲圈的討論。
發布後兩小時整，阿凱麵前的屏幕突然有一半變成了刺眼的紅色！
“聯邦網絡監管總局動手了！”阿凱的聲音突然提高，語速很快，“他們在全網範圍內強製刪除相關鏈接和緩存！關鍵詞屏蔽啟動了！動作很快！”
幾乎就在監管總局動手的同時，另一麵屏幕上，代表信息傳播速率和範圍的曲線，不但沒有被壓下去，反而以一個幾乎垂直的角度瘋狂上升！
“刪不過來了！”老槍猛地睜開眼，嘴角勾起一絲冷硬的笑，“信息已經初步擴散開了，現在是在靠民間節點的自發傳播和鏡像備份！他們慢了一步！”
地下室裡，緊張的氣氛中混入了一絲幾乎察覺不到的振奮。第一回合，他們好像占了上風。
然而，霍蘭德派係的反擊來得同樣快而猛。
幾分鐘後，主流媒體的光屏上，那些原本播放著霍蘭德正麵形象的畫麵被緊急插播的“特彆新聞”取代。幾位戴著厚重眼鏡、表情“權威”的“專家”出現在屏幕上，唾沫橫飛地反駁著“匿名謠言”。
“……漏洞太多了！毫無邏輯！這是彆有用心的勢力在散布恐慌，企圖破壞聯邦穩定！”“所謂的通訊記錄，其聲紋模型和官方存檔有明顯差異，是拙劣的偽造！”“至於資金流向，更是胡說八道！那是經過議會批準的、用於邊境防禦的合法撥款！”
他們的聲音通過強大的宣傳網絡，試圖強行蓋過那些已經開始滋生的懷疑。更有霍蘭德派係的議員在公開場合氣急敗壞地指責這是“顧夜珩殘黨絕望下的瘋狂反撲”，是“叛國者對聯邦凝聚力的惡意破壞”。
輿論的戰場，瞬間從隱秘的暗流湧動，變成了公開的、混亂的廝殺。
顧夜珩靜靜地注視著屏幕上雙方言辭的激烈交鋒，像一個冷靜的棋手，觀察著棋盤上剛剛被攪亂的局勢。他點燃的質疑火種，雖然被對方用高壓手段試圖撲滅，但那一閃而過的火光，已經映入了無數人的眼中。
他成功地將公眾的視線引向了霍蘭德身上的疑點，初步動搖了其看似穩固的輿論根基。
但問題也隨之而來：霍蘭德陣營的反應如此激烈，恰恰說明了這些“模糊”的證據擊中了他們的要害。他們絕不會任由質疑蔓延，接下來，他們會用怎樣更極端的手段來撲滅這簇剛剛燃起的火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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