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肆裡一時間安靜下來，隻剩下遠處傳來的幾聲鳥鳴和微風拂過茅草的窸窣聲。陸小鳳已經翻身上馬，正與茶肆老板結賬，嘴裡還哼著不成調的小曲兒。
花滿樓卻依然安坐桌前，白玉般的手指輕輕摩挲著粗陶茶碗的邊緣。他麵向淩霄的方向，那雙看不見的眼睛仿佛能穿透一切表象，直抵本質。
“淩道長，”花滿樓忽然開口，聲音溫潤如春風，“你周身的氣息，與我見過的所有武林中人都大不相同。”
淩霄微微一怔，放下茶碗：“哦？花公子何出此言？”
花滿樓唇角含笑，似乎陷入某種沉思：“尋常武人，無論內力多麼深厚，氣息中總帶著幾分銳利，幾分爭強好勝之意。就像是…出鞘的利劍，寒光逼人。”
他輕輕搖頭，繼續道：“但道長不同。你的氣息圓融自然，仿佛與這天地萬物呼吸同步。坐在這裡，不像是個武林高手，倒像是…像是這山間的一棵樹，溪中的一塊石，自然而然，本該如此。”
淩霄心中震動。這花滿樓雖然目不能視，感知卻敏銳到如此地步！竟能察覺到他修煉道法後與天地交融的狀態。
“花公子過獎了。”淩霄謙遜道，“不過是些粗淺的養生之法罷了。”
花滿樓卻搖頭微笑：“道長不必過謙。我雖看不見，但心卻比許多人更清明。你的氣息中有一股奇特的力量，不是內力，卻比內力更加…本源。讓人心安，仿佛回到了母親的懷抱。”
這話說得玄妙，一旁的陸小鳳已經結完賬，湊過來插嘴：“花滿樓，你又開始說這些玄乎的話了！我怎麼就感覺不到什麼本源之力？”
花滿樓輕笑：“因為你總是太著急，陸小鳳。你的心就像隻蹦跳的麻雀，從來不肯安靜片刻。”他轉向淩霄，語氣認真，“但道長不同。你的心很靜，靜得能映照萬物。”
淩霄若有所思。花滿樓這話，無意中點破了他修煉的關鍵所在。道家修行，首重靜心。心靜則神凝，神凝則氣聚，氣聚則能與天地交感。
“花公子能以心觀物，才是真正的了不起。”淩霄由衷讚歎，“肉眼所見，往往隻是表象。心之所見，方是本質。”
花滿樓微微頷首：“道長說得是。我雖然看不見光明，卻能感知到更多東西——風的情緒，水的歌聲，花的私語…還有人心的溫度。”
他說這話時，神情寧靜祥和，沒有半分自憐，反而帶著一種超然的智慧。淩霄不禁想起道經中所說的“虛室生白”，心無掛礙，方能映照萬物。花滿樓雖然不修道法，卻天然達到了這種境界。
“其實…”花滿樓忽然沉吟道，“道長的氣息讓我想起一個人。”
陸小鳳立刻來了興趣：“誰？我認識嗎？”
“西門吹雪。”花滿樓輕聲道，“不是指他的劍法，而是指那種…極致專注的狀態。隻不過西門是專注在劍上，而道長是專注在…整個天地之間。”
這個比喻讓淩霄心中一動。確實，修仙之道與劍道有相通之處，都需要極致的專注和純粹。隻不過一個求的是天人合一，一個求的是人劍合一。
“花公子果然慧眼如炬。”淩霄歎服道，“在下修煉的確實不是尋常武學，而是道家煉氣之法。講究的是與天地共鳴，師法自然。”
花滿樓麵露欣喜之色：“原來如此！難怪我覺得道長的氣息如此特彆。這倒是與佛門所說的‘眾生皆有佛性’、‘心即是佛’有異曲同工之妙。”
陸小鳳在一旁聽得一頭霧水，撓頭道：“你們說的這些太深奧了！什麼天地共鳴、心即是佛…要我說，活著痛快，死了不冤，就是最好的道！”
花滿樓和淩霄相視一笑，都不與他爭辯。這種境界，確實需要親身感悟，非言語所能傳達。
“說起來，”花滿樓忽然道，“道長能否感知到…大約百丈外，有棵老槐樹？”
淩霄神識微展，果然感知到百丈外有棵巨大的槐樹，枝繁葉茂。“確實有。”
“那棵樹上，”花滿樓微笑道，“有三窩鳥雀。一窩畫眉，一窩黃鸝，還有一窩剛孵出來的小麻雀。畫眉鳥夫婦正在教幼鳥學飛，黃鸝在梳理羽毛，麻雀一家最是熱鬨，嘰嘰喳喳吵個不停。”
淩霄凝神感知，果然如花滿樓所說！他甚至能“看”到畫眉幼鳥顫巍巍地拍打翅膀，黃鸝用喙精心梳理每根羽毛，小麻雀擠作一團爭搶食物。
這等細微的感知，連他這個煉氣化神的修仙者都要刻意施展神識才能做到，花滿樓卻仿佛自然而然地就感知到了！
“花公子這感知之力，實在令人驚歎。”淩霄由衷道，“便是許多武林高手，也遠遠不及。”
花滿樓謙和地笑笑：“不過是習慣了而已。看不見的人，耳朵和心總會靈敏些。”他頓了頓，又道，“其實道長的感知方式與我不同。我是用心去聽，去感受。而道長是…與天地融為一體，自然就知道了。就像水知道該往哪裡流，風知道該往哪裡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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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說得淩霄茅塞頓開。確實，他的神識探查更像是一種主動技能，需要刻意施展。而花滿樓的方式，卻是將自身融入環境，成為自然的一部分，passivey感知一切。
兩種方式各有優劣，但花滿樓這種無疑更加…道法自然。
陸小鳳已經等得不耐煩，翻身上馬：“你們兩個再說下去，天都要黑了！花滿樓，咱們該走了！”
花滿樓這才起身，向淩霄微微一禮：“與道長一席話，獲益良多。希望日後有緣再會。”
淩霄還禮：“在下也受益匪淺淺。花公子保重。”
陸小鳳在馬上喊道：“淩道長，記得有事來江南找我們！陸小鳳彆的不敢說，朋友有難，兩肋插刀！”
兩騎絕塵而去，很快消失在官道儘頭。
淩霄站在原地，心中卻久久不能平靜。與花滿樓的這番交談，讓他對“感知”有了全新的理解。
一直以來，他都在用神識去“探查”，去“分析”，就像用眼睛去看東西。但花滿樓的方式，卻是用心去“感受”，去“成為”。
這讓他想起道德經中的話：“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有時候，放下刻意的探查，反而能感知到更多。
夕陽西下，淩霄背起書箱，繼續前行。但他的感知方式已經悄然改變。不再刻意展開神識，而是放鬆心神，讓自己融入這片天地。
於是，他“聽”到了風掠過樹葉的私語，“聞”到了遠處野花的芬芳，“感”到了腳下大地的呼吸…
一切變得更加鮮活，更加生動。就像原本隔著玻璃看風景，現在終於推開窗戶，親身感受到了清風拂麵。
道法自然，原來如此。
淩霄嘴角泛起一絲明悟的微笑。這次的相遇，或許比得到什麼神功秘籍還要珍貴。
前路漫漫，但他的道心，越發澄澈通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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