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廟裡的空氣仿佛還殘留著方才揭露驚天陰謀時的震顫。阿朱深吸了幾口氣，努力將那股為喬峰感到的揪心憤怒壓回心底。現在不是沉溺於情緒的時候，行動才是關鍵。
她站起身，走到那堆算不上行李的簡陋包裹前，翻撿起來。“道長，咱們既然要去找大哥，還得避開那些煩人的耳目，我這副樣子可得換換。”她說著，語氣裡恢複了幾分平日裡的靈動。儘管臉色仍有些蒼白，但那雙眸子已重新亮起狡黠的光。
淩霄饒有興致地看著她像變戲法似的，從包裹裡掏出幾個小巧的瓶瓶罐罐，還有一些質地奇特、顏色各異的膏體、粉末，甚至幾縷不知用什麼材料製成的細軟毛發。零零碎碎攤開，竟也頗有規模。
“您彆看這些東西不起眼，”阿朱一邊熟練地調配著某種粘稠的膠質，一邊略帶自豪地說，“這可是我們慕容家……唉，”她頓了一下，撇撇嘴，“算了，不提也罷。反正這手藝，江湖上能看破的人可不多。”言語間，那點小得意又掩不住地流露出來。
她淨了手，就著破廟裡積著雨水的破瓦罐，勉強照了照影兒，然後便開始了。隻見她指尖蘸取些許深色膏體，在自己臉頰、下頜處細細塗抹揉按，並不時對照水影調整。她的動作快得讓人眼花繚亂，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感，仿佛這不是在偽裝，而是在進行一項精妙的藝術創作。
淩霄起初隻是靜靜看著，但很快，他的眼神微微變了。在他遠超常人的神識感知下，阿朱的每一個細微動作都被無限放大。他“看”到她的指尖蘊著巧勁，並非簡單塗抹，而是在輕微地按壓、提拉皮下的肌肉，甚至以特殊手法刺激氣血，暫時改變局部皮膚的紋理與飽滿度；他“嗅”到那些膏體、粉末散發著極其複雜的藥性氣息，有些能短暫改變膚色，有些則能模擬出皺紋與疤痕的質感，甚至有些能散發出老人身上特有的、若有若無的體味。
這已不僅僅是表麵的塗抹，更涉及到了對肌肉、氣血、乃至氣息的精細操控！這簡直……簡直觸及到了某種“變化”的雛形！
阿朱渾然不覺自己壓箱底的絕活正被人從裡到外“看”了個通透。她全神貫注，約莫一炷香後，她轉過頭來，聲音已然變得蒼老沙啞：“道長，您看這般如何？”
出現在淩霄眼前的，赫然已是一位麵色焦黃、布著細密皺紋的老嫗，連眼神都透著一股渾濁與畏縮，與方才那個明眸善睞的少女判若兩人。若非親眼所見，幾乎難以相信。
“神乎其技。”淩霄由衷讚道，這並非恭維。以他如今的眼界，凡俗武學已難入法眼，但這易容術中所蘊含的巧思與對“形”、“氣”的掌控，卻讓他看到了一絲彆樣的可能，與他初步領悟的“假形”地煞術竟有異曲同工之妙，隻是更為精細繁瑣，倚仗外物居多。
他沉吟片刻，忽然道：“阿朱姑娘，你這易容之術，巧奪天工。然，依貧道淺見，其力多著於皮相，雖極儘精微，卻終是‘假物’。若能以內息稍稍輔之，牽動肌理，模擬枯榮之氣，或許……更能渾然天成，且損身更少。”
阿朱一愣，卸去喉部偽裝，恢複原本聲音，疑惑道：“內息輔之？道長，這易容改扮，講究的是快和像，運功動氣，豈非更容易暴露？而且內力波動，高手是能察覺的呀。”
“非是運轉周天，催動功力。”淩霄搖頭，走近兩步，指尖虛點自己顴骨下方一處細微穴位，“譬如此處，隻需一絲若有若無之氣，如遊絲輕顫，模擬年老氣血衰敗之滯澀感，而非內力充盈之象。再如鬢角發際，氣機微凝，仿風霜侵蝕之跡……重在‘意’與‘模擬’，而非‘力’與‘爆發’。如此，非但不易察覺，反更能融入周遭氣息，如同水滴入海。”
他邊說，邊以指尖溢出微弱到幾乎無法感知的一絲真元，在自己麵部相應部位輕輕拂過。並無明顯形變，但在一旁凝神感知的阿朱眼中，淩霄周身那股清淨自然的氣息似乎瞬間變得“蒼老”了幾分，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暮氣。
阿朱的眼睛猛地瞪大了！她是此道大行家，瞬間就明白了淩霄話中之意以及那細微演示中所蘊含的驚人價值！這已近乎於“道”的層麵，直指變化之本源！
她立刻重新湊到水罐前，依著淩霄所指點的方位，嘗試調動體內那並不算深厚的內力，小心翼翼地模擬那種“衰敗”與“滯澀”之感。起初極為生澀，不是用力過猛就是全無效果。但她天賦極高，又對此道浸淫極深，不過失敗了十幾次後，竟真的讓她找到了一絲竅門！
當她再次將易容藥物塗抹上去時，驚喜地發現，所需的藥膏分量減少了近半，而效果卻遠比之前自然逼真！那皺紋仿佛真是從自己皮膚裡長出來的，那種蒼老的感覺由內而外地透出，再無半分僵硬之感！
“天呐……”阿朱對著水影，忍不住喃喃自語，激動得手指都有些發顫，“還能這樣……居然真的可以！”她猛地回頭，看向淩霄的目光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歎，甚至帶上了幾分看神仙似的崇拜，“道長！您、您這……這簡直是點石成金啊！”
淩霄微微一笑：“不過是觸類旁通，姑娘根基深厚，一點即透。”他心中亦有所悟，阿朱那精妙絕倫的外用技巧，何嘗不是對他“假形”之術的一種補充？若能將二者結合……這“變化”之道，似乎前景更為廣闊了。
一時間，破廟之內，一人傾囊相授江湖奇技，一人點撥玄微道法真意，竟相處得異常融洽。方才那沉凝壓抑的氣氛，也被這番技藝交流衝淡了不少。
等到阿朱徹底熟悉了這種全新的法門，再次易容完畢時，窗外已透出熹微晨光。
“好啦！”她頂著一張毫無破綻的老婦麵孔，聲音卻帶著雀躍，“這下子，保準連……連慕容複都認不出我啦！”她下意識想說出那個曾經無比熟悉的名字，隨即又飛快地咽了回去，眼神黯淡了一瞬，但很快又重新堅定起來。
“走吧，道長，”她背起小包裹，語氣輕快卻堅定，“我們去找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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