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蘇城的清晨，被一層薄薄的霧氣籠罩，運河上的櫓聲欸乃，打破了夜的寂靜。然而，這份江南水鄉特有的寧靜，卻被客棧房門一陣急促又帶著幾分猶豫的叩擊聲擾破。
“篤、篤篤……”
聲音不重，卻透著一股子坐立不安的焦灼。
淩霄睜開眼，神識微動，門外那徘徊不定、氣息紊亂的身影已清晰映入感知。他起身，拂袖間房門無聲開啟。
隻見段譽站在門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往日裡總帶著幾分書呆子氣的明亮眼睛，此刻布滿了血絲，眼眶下泛著青黑，頭發也有些蓬亂，顯然一夜未眠，或者睡得極不安穩。他見到淩霄，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嘴唇哆嗦了幾下，一時竟不知該如何開口。
“段公子，清晨來訪，所為何事？”淩霄側身讓他進來，語氣平和，仿佛未見他的狼狽。
段譽踉蹌著走進房間，也顧不上什麼禮數了，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雙手用力搓著臉，聲音悶悶的，帶著濃重的鼻音和沮喪：“道長……我……我完了……”
淩霄並未接話，隻是靜靜看著他，等他平複。
段譽猛地抬起頭，臉上滿是痛苦和迷茫：“是王姑娘！她……她自從那日賞花會後，就更加不對勁了！整個人像是失了魂一樣，茶不思飯不想，我去曼陀山莊看她，她要麼對著窗口發呆，要麼就是偷偷抹眼淚……我問她怎麼了，她也不說，隻是搖頭……定是因為慕容公子冷落了她，她心裡難受得緊！”
他越說越激動，猛地抓住淩霄的衣袖，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浮木，眼中迸發出一種異想天開的光彩：“道長！您是得道高人，神通廣大！您……您能不能教教我？教我一兩種仙法？不用多厲害！隻要能……隻要能讓我變得更有魅力些，能讓王姑娘多看我一眼？或者……或者有沒有什麼法子，能讓她忘了慕容複，回心轉意？”
他說得又快又急，臉頰因激動而泛紅，眼神裡充滿了不切實際的期盼，仿佛隻要淩霄點頭，他所有的煩惱就能迎刃而解。
淩霄看著他這副模樣，心下又是好笑，又是微歎。這段譽，身負逍遙派深厚內力，更兼有段氏一陽指、六脈神劍這等絕世武學，於武學一道可謂天賦異稟，福緣深厚。偏偏一沾上“情”字，便如同換了個人，變得這般癡傻盲目，竟將希望寄托於虛無縹緲的“仙法”之上。
他輕輕將衣袖從段譽手中抽出，搖了搖頭，神色雖淡，卻帶著一種令人清醒的冷靜：“段公子，你可知‘情’為何物？”
段譽一愣，下意識道：“情……情就是心裡時時刻刻想著她，見不到就難受，見到了就歡喜，願意為她做任何事……”
“那是執念，是貪求，非是情之本真。”淩霄打斷他，聲音平和卻有力，“發自本心之情，如水之流，自然則暢；如花之開，適時則芳。強扭之瓜不甜，強求之緣不壽。王姑娘心有所屬，此乃她之緣法，亦是她的心障。外力強加乾涉，非但不能成全，反而可能適得其反，甚至釀成苦果，你可明白？”
他看著段譽依舊懵懂不甘的眼神，語氣加重了幾分：“你若真為她好，有兩種選擇。一者，若她所托非人，身處危局而不自知，你可設法助她看清現實，撥雲見日，此為‘護’。二者，若她心誌堅定，甘之如飴，那你便應尊重其選擇，適時放手，默默祝福，此為‘放’。而非如你現在這般，執著於‘得到’，欲以術法妄改人心，此非情深，實為心魔，已入下乘。”
這番話，如同冷水澆頭，讓段譽發熱的頭腦稍稍冷卻了些許。他怔怔地坐在那裡，臉上興奮的紅潮褪去，慢慢浮現出掙紮和痛苦之色。道理他似乎懂，可那顆心，卻像是被無數根細線緊緊纏繞著，牽扯著，疼痛難當，根本無法掙脫。
“可是……道長，我……我控製不住我自己……”他聲音哽咽，帶著哭腔，“我一想到她難過，我這裡就跟刀絞一樣……我隻要她高興，我做什麼都願意……就算……就算她永遠隻喜歡表哥，隻要她能偶爾對我笑一笑，我也……我也就知足了……”說到最後，已是語無倫次，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淩霄看著他這般痛苦情狀，知他已是情根深種，陷溺已深，絕非幾句道理能夠點醒。情劫亦是劫，需得自渡。
他不再多言勸誡，隻是輕輕歎了口氣，語氣緩和下來：“世間萬般痛苦，皆因強求而來。你此刻覺得撕心裂肺，或許他日回首，不過雲煙一場。罷了，你且回去，好生休息。王姑娘之事，順其自然吧。或許……柳暗花明，也未可知。”
最後一句，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深意，但沉浸在自身情緒中的段譽並未聽出。
段譽失魂落魄地站起身，對著淩霄胡亂拱了拱手，喃喃道：“多謝道長開解……我……我再去看看她……”說著，便如同遊魂般，晃晃悠悠地走了出去，背影蕭索落寞。
淩霄望著他離去的身影，微微搖頭。
這癡兒，自己的劫還未渡，倒先為他人心碎了。
隻是這姑蘇城風雨欲來，慕容複野心暴露，危機四伏，王語嫣這般狀態，段譽又深陷情網渾渾噩噩，隻怕……
他目光轉向窗外，霧氣漸散，姑蘇城的輪廓清晰起來，卻仿佛籠罩在一層無形的陰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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