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獨孤閥那高門深院,仿佛卸下了一層無形的枷鎖。長安街市上的喧囂撲麵而來,帶著塵世特有的鮮活與躁動,反倒讓淩霄覺得更為自在。他並未立刻離開這座巨大的城市,既然來了,總要多看看這帝國心臟的脈搏如何跳動。
信步由韁,不覺間便來到了西市。此處比朱雀大街更多了幾分煙火氣,商賈雲集,貨殖繁華,來自西域的胡商、關中的豪客、南方的行腳販夫擠擠攘攘,各種口音的吆喝聲、討價還價聲、駝馬嘶鳴聲混雜在一起,構成一幅生機勃勃而又光怪陸離的畫卷。
淩霄一身樸素道袍,穿行其間,並不起眼。他饒有興致地觀察著兩旁攤位上的貨物,從晶瑩的琉璃器到粗獷的皮貨,從馥鬱的香料到罕見的藥材,包羅萬象。他的神識亦如水銀瀉地,不著痕跡地感知著周遭的人與物,於這萬丈紅塵中,體味著眾生百態。
行至一處相對僻靜的街角,一陣略顯激昂卻又帶著幾分鬱憤的議論聲,夾雜著濃烈的酒氣,從旁邊一間不甚起眼的酒肆裡傳了出來。
“……朝廷用兵,豈能如此短視!隻知強征暴斂,堆砌人頭,全然不顧天時、地利、人和!如此打法,縱有百萬雄師,亦不過是填溝壑罷了!”聲音洪亮,帶著一種壓抑不住的憤懣。
淩霄腳步微頓,側目望去。
隻見臨窗的一張簡陋酒桌旁,坐著一名青年。約莫二十七八年紀,身材高大挺拔,即便坐著也能看出其骨架開闊。麵容算不上十分英俊,卻棱角分明,眉宇間自帶一股沉穩堅毅之氣,一雙眼睛尤其有神,此刻因酒意和激動而顯得格外明亮。他穿著半舊不新的葛布長衫,手邊放著一頂遮陽的鬥笠,風塵仆仆,似是從遠方而來。
他麵前桌上隻擺了一壺濁酒,幾碟簡單的下酒菜,卻並未怎麼動筷,隻是不住地自斟自飲,時而拍案,對著空無一人的對麵,慷慨陳詞,分析著當今朝廷對四方用兵的得失弊端,言語犀利,直指要害,對山川地理、兵要地誌、民心向背竟如數家珍,見解之精辟,遠超尋常誇誇其談的腐儒。
然而,酒肆中其他客人多是行腳商販,對此毫無興趣,隻當他是個喝多了胡言亂語的狂生,投來幾道鄙夷或漠然的目光。
淩霄卻聽出了門道。
此人並非空談,其言論紮根於對天下大勢和軍事地理的深刻理解,思路清晰,邏輯嚴密,更難得的是有一種高屋建瓴的戰略眼光,確是大將之才。隻是空有抱負,無處施展,才會在這市井酒肆中,借酒澆愁,一抒胸中塊壘。
“潛龍在淵。”淩霄心中微動,想起了後世關於此人的傳說。他並未立刻上前,隻是駐足傾聽。
那青年又飲儘一杯酒,重重放下酒杯,聲音帶上了幾分蒼涼:“想我李靖,空讀兵書,自認有安邦定國之策,卻報效無門,隻能困守在這馬邑郡丞的微末職位上,眼看天下漸亂,烽煙將起,卻……卻隻能在此獨飲悶酒,可笑,可笑!”
原來是他。淩霄目光了然。
這時,李靖似乎察覺到有人在注視,猛地抬起頭,那雙因失意而略顯朦朧的銳利眼睛,一下子對上了淩霄平靜的目光。他見對方是個道人,眼神清澈,並無嘲弄之意,反而帶著一種淡淡的欣賞,不由得微微一怔,酒意也醒了兩分,臉上閃過一絲尷尬。
淩霄微微一笑,緩步走了過去,並未施禮,隻是很自然地在他對麵坐下,取過一隻空杯,自顧自斟了半杯濁酒。
“閣下方才所言,鞭辟入裡,發人深省。”淩霄開口,聲音平和,“尤其是關於河東地形與突厥用兵習慣的分析,非親身經曆、深思熟慮者不能道出。”
李靖沒想到這道人竟真能聽懂,而且還出言讚同,眼中訝色更濃,警惕之心稍減,取而代之的是一絲遇到知音的好奇:“道長也知兵事?”
“略知一二。”淩霄輕抿一口酒,這酒頗為辛辣粗糙,他卻麵不改色,“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無非天時、地利、人和三者博弈罷了。閣下能跳出具體戰陣,從大勢剖析,已得兵家精髓。”
他沒有引用任何具體戰例,而是直接上升到了“道”的層麵。寥寥數語,卻讓李靖渾身一震,隻覺得對方言語雖簡,卻直指核心,比自己方才那番激昂言論更為透徹高遠。
兩人便在這嘈雜的酒肆角落,旁若無人地交談起來。從天下地理談到各方勢力虛實,從用兵之道談到民心向背。李靖越談越是心驚,這道人言語不多,卻每每能切中要害,點出他未曾想到的關竅,其眼界之開闊,見解之深邃,仿佛站在雲端俯瞰整個天下,讓他這個自詡精通兵事的人也常有茅塞頓開之感。
他原本的鬱憤漸漸被興奮和欽佩所取代,酒意全無,目光灼灼地看著淩霄:“聽道長一席話,勝讀十年兵書!李靖受教了!不知道長仙鄉何處,如何稱呼?”
“山野之人,清玄。”淩霄放下酒杯,看著李靖那因激動而發亮的臉龐,忽道:“龍能大能小,能升能隱;大則興雲吐霧,小則隱介藏形;升則飛騰於宇宙之間,隱則潛伏於波濤之內。方今春深,龍乘時變化,猶人得誌而縱橫四海。李兄之才,豈是區區馬邑郡丞可困?”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李靖聞言,如遭雷擊,呆在當場。這番話,簡直說到了他的心坎裡!
淩霄繼續道:“時運未至,潛龍勿用。然風雲際會,終有騰飛之時。或許,不久的將來,便會遇到屬於你的那份機緣。”他話語微頓,似有所指,“遇紅拂而興,逢李唐而彰。且拭目以待吧。”
“遇紅拂?逢李唐?”李靖喃喃重複,眼中儘是困惑與思索。紅拂是何人?李唐……莫非指的是太原李家?這道人言語玄奧,卻帶著一種令人信服的篤定。
他還想再問,淩霄卻已站起身,將幾枚銅錢放在桌上:“酒資。今日與李兄一談,甚快。望好自為之。”
說罷,不待李靖反應,便轉身悠然步出了酒肆,青袍一晃,很快便融入了市集的人流之中,消失不見。
李靖猛地起身追到門口,四處張望,卻哪裡還有那道人的身影?他站在原地,怔怔出神,回味著方才那番奇特的對話與那幾句箴言,隻覺如夢似幻,卻又字字清晰,烙印心底。
“清玄道長……?”他低聲念著這個道號,心中波瀾起伏,原本的頹唐鬱悶竟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期待與振奮。
他回到桌邊,看著那半杯殘酒,目光漸漸變得堅定起來。
而此刻,淩霄已走遠。於他而言,此番相遇,不過是隨手在命運的棋盤上,落下了一顆無關緊要的棋子,或許能改變些許軌跡,或許不能。但那份於微末中識得英才的樂趣,以及看到一顆蒙塵明珠終將綻放光芒的確信,已讓他不虛此行。
市井依舊喧囂,藏龍臥虎的故事,卻已悄然埋下種子。
喜歡我在綜武修仙那些年請大家收藏:()我在綜武修仙那些年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