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透。
紫禁城的角樓處。
頭通晨鐘“當——”地撞響。
在寂靜的晨空中蕩開。
像一塊巨石砸進了深潭。
奉天殿前的廣場上。
已經跪滿了黑壓壓一片官員。
緋色官袍的六部九卿排在前。
青色官袍的各司官員跟在後。
一個個大氣不敢喘。
隻有朝靴踩在青石板上的“沙沙”聲。
在空曠的廣場上飄來蕩去。
朱厚照坐在奉天殿的臨時寶座上。
那龍椅還蒙著白布。
是為先帝守孝用的。
他穿了件素色的太子蟒袍。
袖口繡著暗龍紋。
十五歲的少年。
脊背挺得比殿外的銅鶴還要直。
禦座下的金磚地。
被宮人們擦得能照見人影。
光影裡。
映著他年輕卻深不見底的眼眸。
“小爺。”
“吉時到了。”
司禮監太監捧著奏本。
尖細的嗓音劃破了寂靜。
朱厚照微微點了點頭。
早朝。
就此開始。
大明朝的朝會。
是太祖爺朱元璋定下的鐵規矩。
洪武年間。
百官淩晨三點就得在午門外候著。
天不亮便要進宮議事。
遲到片刻就是大罪。
到了孝宗朝。
更是連午朝都加上了。
一天兩趟朝會。
把文官們累得直罵娘。
可就算這樣。
也沒人敢違逆。
如今先帝剛走。
新皇還沒正式登基。
但朝會卻半點沒含糊。
依舊按規矩來。
朱厚照看著階下的官員。
心裡冷笑。
這些人。
昨天還在劉健府裡密謀逼宮。
今天就裝得一副忠君愛國的樣子。
“有事啟奏。”
“無事退朝。”
司禮監太監再次唱喏。
聲音在殿裡打了個轉。
禮部尚書王華捧著象牙笏板。
快步走出隊列。
他躬身行禮。
說道:
“啟奏太子。”
“大行皇帝諡號已定。”
“臣等擬尊諡‘敬皇帝’。”
“廟號‘孝宗’。”
“請小爺聖裁。”
王華的聲音洪亮。
在奉天殿裡來回撞。
朱厚照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王華是王陽明的父親。
典型的文官。
學問紮實。
卻少了幾分變通。
“孝宗敬皇帝。”
朱厚照輕聲重複。
指尖在寶座扶手上輕輕敲著。
“‘孝’字合民心。”
“‘敬’字顯德行。”
“準了。”
他頓了頓。
聲音陡然提高。
“傳孤旨意。”
“將先帝諡號昭告天下。”
“凡有詆毀先帝者。”
“以大不敬論處。”
“斬立決!”
最後四個字。
像一塊石頭砸進冰水裡。
讓階下的官員們齊齊一震。
誰都知道。
先帝仁厚。
可新皇這意思。
是要用鐵腕護著先帝的名聲。
王華心頭一凜。
連忙叩首。
“臣遵旨!”
他起身時。
額角已沁出細汗。
這太子。
比傳聞中難揣摩多了。
“還有事?”
朱厚照掃過群臣。
王華深吸一口氣。
再次出列。
“太子。”
“臣等遵祖製擬了年號。”
“懇請小爺選用。”
他從袖中取出一卷黃綢。
由內侍呈上。
朱厚照展開黃綢。
上麵寫著三個年號:
“正德”“嘉靖”“隆慶”。
王華在階下解釋。
“‘正德’者。”
“取‘端正德行。教化天下’之意。”
“臣以為最合聖君之道。”
話音剛落。
殿內一片附和聲。
“王大人所言極是!”
“‘正德’二字。”
“寓意深遠!”
文官們一個個點頭哈腰。
眼神裡滿是期待。
他們巴不得新皇當個“端正德行”的傀儡。
被他們牢牢攥在手裡。
朱厚照看著“正德”二字。
忽然笑了。
那笑聲不大。
卻讓喧鬨的奉天殿瞬間安靜下來。
“端正德行?”
他抬眼。
目光像刀子似的掃過王華。
“王大人可知。”
“我大明朝有多少百姓識字?”
王華一愣。
不知太子為何突然問這個。
據實回道。
“回小爺。”
“十中不足一二。”
“那便對了。”
朱厚照將黃綢扔回案上。
發出“啪”的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