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的銅鐘餘音剛散。
金水橋畔便炸開了鍋。
緋色官袍的文官們。
好似被捅了的馬蜂窩。
三三兩兩地聚在漢白玉欄杆旁。
他們壓低聲音的咒罵與歎息攪在一起。
驚飛了簷下棲息的灰鴿。
“簡直是豈有此理!”
翰林院編修李東陽氣得發抖。
手裡的象牙朝笏差點捏斷。
“查賬?”
“查十八年的賬?”
“這分明是雞蛋裡挑骨頭。”
“想把我們一個個都送進詔獄!”
旁邊的禮部主事連忙拉住他。
臉色發白。
“李大人慎言!”
“沒看見東廠的番役還在街角站著嗎?”
李東陽順著他的目光望去。
街角的槐樹陰影裡。
幾個黑衣人影正盯著這邊。
腰間的繡春刀在陽光下閃著冷光。
他瞬間噤聲。
後背滲出一層冷汗。
剛剛殿外的棍棒聲還在耳邊響。
此刻哪敢再罵太子。
“依我看。”
一個須發皆白的老禦史顫巍巍地開口。
聲音裡滿是絕望:
“不如辭了官吧。”
“這新皇手段太狠。”
“連劉首輔都被他逼得說不出話。”
“我們這些小官。”
“遲早要被他折騰死。”
“辭官?”
戶部員外郎眼睛一亮。
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對!辭官!”
“我們把烏紗帽一交。”
“回老家種地。”
“他總不能追到鄉下算賬吧?”
這話一出。
立刻引來一片附和。
“說得對!”
“我早就不想乾了。”
“這官當得提心吊膽!”
“我明天就遞辭呈。”
“反正家裡有幾畝薄田。”
“餓不死!”
“走!回去寫辭呈!”
人群像潮水般湧向各自的衙署。
腳步匆匆。
官袍的下擺掃過地麵。
帶起一陣塵土。
他們中大多是靠科舉上位的寒門士子。
本就在文官集團裡沒什麼根基。
此刻見風頭不對。
第一個念頭就是跑路。
隻有少數幾個老臣站在原地。
望著同僚們的背影。
臉色凝重。
吏部尚書歎了口氣。
“一群短視之輩。”
“以為辭官就能躲過去?”
“太子要查的是賬。”
“不是官職。”
“真要是查出貪腐。”
“就算辭官也沒用。”
兵部尚書點點頭。
目光望向內閣的方向。
“關鍵還得看劉首輔和謝次輔怎麼定奪。”
“他們要是退了。”
“我們這些人更撐不住。”
兩人對視一眼。
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憂慮。
這朝堂。
怕是要變天了。
內閣的值房裡。
氣氛比冰窖還冷。
劉健癱坐在紫檀木椅上。
花白的胡須沾著茶水。
麵前的《論語》被他攥得卷了邊。
謝遷站在窗前。
望著宮牆外的炊煙。
眉頭擰成一個疙瘩。
“他像太祖爺。”
謝遷忽然開口。
聲音沙啞。
“當年太祖爺清理胡惟庸黨羽時。”
“也是這樣。”
“先從查賬入手。”
“一步步收緊繩索。”
劉健猛地抬頭。
眼裡閃過一絲恐懼。
“你是說。”
“他要對我們動手?”
“不是我們。”
謝遷轉過身。
臉色蒼白:
“是整個文官集團。”
“查賬隻是開始。”
“他要的是打破我們把持朝政的格局。”
“把權力牢牢攥在自己手裡。”
“剛才他說要派東廠、錦衣衛協同查賬。”
“就是在告訴我們。”
“他不信文官。”
老首輔的手開始發抖。
他想起弘治皇帝在位時。
內閣說一不二。
連皇帝都要讓三分。
可現在。
那個十五歲的少年。
隻用了幾句話。
就把文官集團逼得四分五裂。
連辭官的念頭都冒出來了。
“要不……”
劉健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
“我們也退了吧。”
“我們老了。”
“鬥不過他了。”
“與其被他揪著辮子下獄。”
“不如保全晚節。”
“回老家養老。”
謝遷沉默了。
歸隱?
他不是沒想過。
可真要是退了。
文官集團群龍無首。
隻會被太子收拾得更慘。
更何況。
他們輔佐先帝十八年。
說退就退。
對得起先帝的托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