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的金磚地。
還殘留著登基大典那若有若無的檀香餘味。
百官手中舉著致仕奏折。
手臂卻早已僵在半空。
氣氛凝重得像塊浸了水的鉛塊。
朱厚照端坐在龍椅之上。
十二章紋的袞龍袍在晨光中泛著冷光。
方才祭天時的莊重之色已然褪去。
此刻他眼底隻剩帝王獨有的銳鋒。
像淬了冰的刀,直戳人心。
“劉首輔要致仕?”
朱厚照指尖輕輕叩在龍椅扶手上。
“咚咚”聲不高。
卻如重錘一般敲在每個老臣心上。
“謝次輔也要走?”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舉著奏折的百官。
像在打量一群待宰的羔羊:
“還有你們……”
“是覺得朕剛登基。”
“鎮不住這朝堂?”
“還是覺得查賬的刀。”
“砍不到你們頭上?”
“啪嗒!”
劉健的奏折應聲掉落在地。
宣紙摔在金磚上的聲響。
在死寂的大殿裡格外刺耳。
他青布官袍的後背。
瞬間被冷汗浸透。
濕了一大片。
像被潑了桶冷水。
劉健原本滿心以為。
新皇會出言挽留。
至少會顧及“善待老臣”的名聲。
卻萬萬沒料到。
會被當眾戳破心思——
這群人裡。
誰沒在弘治朝的賬冊裡藏過貓膩?
主動致仕不過是想逃賬罷了!
“老臣……老臣絕非此意!”
劉健慌忙俯身拾撿奏折。
指節因用力過度而發白。
指尖抖得像秋風裡的落葉:
“隻是年事已高。
精力不濟。
恐耽誤陛下新政……”
“年事已高?”
朱厚照冷笑一聲。
龍袍的下擺掃過龍椅前的金階。
帶起一陣冷風:
“英國公比你大五歲。
昨天還在替朕傳旨。”
“定國公五十八歲。
今早遞了奏折說要整頓錦衣衛。”
“怎麼到了你這兒。
就成了‘精力不濟’?”
朱厚照站起身來。
明黃色的身影在空曠的大殿裡格外刺眼。
像團燒得正旺的烈火。
“朕準你們致仕。
但有個條件。”
“戶部尚書韓文。
必須先查清楚弘治十八年的每一筆賬。”
“誰要是在賬上做了手腳。
哪怕致仕回了老家。
朕也會讓人把他拎回來。”
他頓了頓。
聲音裡淬著冰:
“剝皮實草的規矩。
太祖爺可沒廢!”
韓文猛地抬頭。
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冷汗順著鬢角往下淌。
他手裡的賬冊還沒理出眉目。
皇帝這話分明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查不出問題是失職。
查出問題就是與整個文官集團為敵!
“臣……臣遵旨!”
韓文的聲音帶著顫音。
卻不敢有半分猶豫。
他想起昨天朱厚照那句“要死你去死。
享福是同僚”。
此刻隻想攥緊這根活命的稻草。
“至於沒貪沒腐的。”
朱厚照的語氣稍緩。
目光落在幾個素來清廉的禦史身上:
“朕按祖製賜你們致仕俸祿。
子孫可入國子監讀書。
也算對得起你們輔佐先帝的情分。”
這話像一把雙刃劍。
割得百官心口發疼。
留著。
怕查賬查出禍事。
走了。
若賬目乾淨。
又舍不得這份“恩寵”。
劉健看著身邊的謝遷。
從他眼裡看到了同樣的掙紮——
他們經營半生的文官集團。
竟被一個少年天子用“查賬”二字。
攪得四分五裂!
“陛下。”
謝遷硬著頭皮出列。
花白的胡須抖得像風中的蛛網:
“老臣等若有過失。
自當領罰。
可查賬之事……恐牽動太廣。
不如……”
“不如什麼?”
朱厚照打斷他。
龍袍的暗紋在光影中起伏。
像翻湧的浪:
“不如捂著蓋子。
讓貪腐的蛀蟲啃空大明的根基?”
“謝次輔輔佐先帝十八年。
就是這麼‘輔佐’的?”
謝遷的臉瞬間漲成絳紫色。
踉蹌著後退半步。
差點撞翻身後的香爐。
他輔佐孝宗時。
確實對文官貪腐睜一隻眼閉一隻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