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健和謝遷走出乾清宮的紅牆。
五月的陽光,已帶著幾分灼人的熱意。
曬得官袍都發沉。
廊下的薔薇開得正盛。
花瓣上的露珠被曬得發亮。
宛如碎鑽撒落在綠叢之中。
可兩人誰也無暇顧及這美景。
劉健的官靴踩在青磚上。
每一步都發出沉悶的聲響。
“咚、咚”。
仿佛踩在他自己的心上。
謝遷跟在劉健身後。
他手裡的象牙笏板被攥得發熱。
指節都泛白了。
汗濕的掌心黏在笏板上。
直到進了內閣值房。
劉健才猛地停下腳步。
管家剛要上前奉茶。
被他揮手斥退:
“都下去。
沒有吩咐。
誰也不許進來。”
值房裡隻剩下兩人。
謝遷先忍不住了。
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首輔。
陛下那番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劉健沒立刻回答。
他走到窗邊。
望著外麵的日頭。
陽光穿過窗欞。
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
他鬢角的白發。
此刻看著更刺眼了。
“意思就是。
刀已經架在脖子上了。”
劉健的聲音很輕。
卻像錘子一般敲在謝遷心上。
“張銳他們是頭一刀。
咱們……是被暫時按住了刀的。”
謝遷倒吸一口涼氣。
“嘶——”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指尖冰涼。
他想起王遜供詞裡的“清君側”。
又想起張銳賬冊上的鹽商賄賂。
那些字現在想起來。
還像烙鐵一樣燙眼。
“可陛下……不是還提了咱們的功績嗎?”
謝遷試圖從話裡找些暖意。
“說老臣力保太子。
說我拔擢寒門……”
“那是讓咱們自己選。”
劉健轉過身。
眼神裡帶著從未有過的疲憊。
眼下的皺紋都堆在了一起。
“選一條活路。
還是跟著張銳他們一起去詔獄。”
謝遷沉默了。
他輔佐弘治皇帝十八年。
朝堂的風浪。
他見慣了。
可從未像今天這樣。
覺得後背發涼。
像有冷風順著衣領往裡灌。
先帝待臣下寬厚。
就算有過錯。
也多半是溫言勸誡。
最多罰俸降職。
可這位新皇不一樣。
他年輕。
卻比誰都看得透徹。
他手裡攥著鐵證。
卻不急著扔出來。
反而先給你遞顆糖。
再讓你自己掂量輕重。
“這孩子……太可怕了。”
謝遷喃喃道。
像是在說給劉健聽。
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指尖無意識地摳著值房的木柱。
劉健點了點頭。
他走到案前坐下。
案上還攤著今早沒看完的《鹽鐵司月報》。
江南鹽稅的虧空像個黑洞。
吞噬著大明的根基。
以前他總想著。
隻要不鬨大。
能捂就捂。
畢竟文官集團盤根錯節。
一動就可能牽一發而動全身。
可現在看來。
那點小心思。
在新皇眼裡。
恐怕早就成了透明的。
“不能再像從前那樣了。”
劉健突然開口。
語氣異常堅定。
拳頭在案上攥緊。
謝遷抬眼看他。
眼裡滿是詢問。
“以前。
咱們總覺得。
文官是社稷的根基。”
劉健的手指在案上輕輕敲擊。
“得替天下讀書人爭體麵。
跟內宮爭。
跟外戚爭。
甚至……跟陛下爭。”
“可現在看來。
再這麼爭下去。
就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逼。”
他想起朱厚照說的“打江山難,守江山更難”。
又想起那句“要是連管錢的、領兵的都想著中飽私囊,這江山還能守多久”。
那些話。
字字都在戳他們的脊梁骨。
“陛下要查賬。
就讓他查。”
劉健深吸一口氣。
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張銳他們的窟窿。
咱們不護著。
該怎麼罰。
就怎麼罰。”
“甚至……咱們還得幫著陛下查。”
謝遷猛地抬頭。
眼裡滿是驚愕。
差點從椅子上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