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健的府邸。
簷角的銅鈴被風吹得“叮當”響,卻沒半點喜氣,反倒襯得院子更靜。
他端坐在書房內。
手中捧著一卷《資治通鑒》,書頁被手指撚得發毛,目光卻呆滯地凝著前方的博古架。
一個字也未能看進眼裡,隻覺得架上的瓷瓶晃得心慌。
這平靜的表象下。
實則暗流湧動,像暴雨前的悶雷,壓得人喘不過氣——一場風暴正悄然逼近。
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撞進來。
“噔噔噔”踩在青石板上,驚得廊下的麻雀撲棱棱飛。
管家神色慌張,臉白得像剛從水裡撈出來,匆匆忙忙地跑了進來。
“首輔,不好了!”
他撞開書房門,帶起一陣風,聲音抖得像抽風箱。
“午門外那些叩闕的人,全被抓了!陸指揮說……說他們犯了謀逆大罪!”
劉健手中的書“啪嗒”一聲掉落在地。
書頁散開來,像隻折了翅的鳥。
他猛地抬頭,眼裡的呆滯碎了,全是驚:“什麼?全抓了?”
“陛下……陛下真的給他們定了謀逆罪?”
管家急得直跺腳,鞋底子蹭得地磚發白:“千真萬確啊!京營都動了!”
“四九城全被封鎖了,城門都關了!聽說……聽說還要抄家,流放家人三千裡!”
劉健隻覺一陣天旋地轉,眼前發黑。
連忙伸手扶住桌角,指節摳得木頭“咯吱”響,才不至於摔倒。
“瘋了……真是瘋了……”
他聲音發飄,後背“唰”地沁出冷汗,浸濕了裡衣。
“周倫這群蠢貨,把天捅破了!”
他活了六十多年,見過洪武爺的狠,也見過先帝的寬。
卻從未見過新皇如此狠辣的手段——說抓就抓,說定謀逆就定謀逆,半分轉圜餘地都不留。
“快!”劉健突然提高音量,聲音帶著顫抖,像被人掐了脖子。
“把家裡的子弟,全都給我叫回來!立刻!馬上!”
“不管他們在哪個衙門當差,哪怕是在給陛下抄章程,也得立刻回來!”
管家愣了一下,臉上滿是疑惑:“首輔,這是……要避禍?”
“彆問了!快去!”劉健的聲音更急,手都抖了,“再晚就來不及了!等錦衣衛上門,咱們全家都得去詔獄陪周倫!”
管家不敢有絲毫耽擱,拔腿就跑,鞋跟都快掉了。
劉健則癱坐在椅子上,冷汗順著鬢角往下淌,滴在衣襟上,洇出深色的印子。
他知道,陛下這是要大開殺戒了。
周倫他們不過是這場風暴的開端,接下來,指不定還要牽連多少人。
而他劉家,絕不能被卷進這滔天漩渦裡。
沒過多久,劉家的幾個子弟匆匆趕回府裡。
有的官袍還沒來得及換,腰帶歪在腰上;有的手裡還攥著公文,墨跡蹭了一手。
他們一個個麵帶疑惑,你看我我看你,不明所以。
大兒子劉成率先開口,搓著手問道:“爹,您急著叫我們回來,出什麼事了?午門的事……”
劉健看著他們,眼神嚴厲如刀,仿佛要把他們的心思都剜出來。
“你們老實說,這些年,有沒有收過不該收的銀子?”
“有沒有跟周倫他們那群人來往過?哪怕是喝過半杯酒!”
幾個子弟臉色“唰”地變了,白一陣紅一陣,麵麵相覷,嘴都抿得緊緊的。
“說!”劉健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杯“叮當”晃,茶水灑了一桌。
“現在不說,等錦衣衛上門,把鐵鏈往你們脖子上一套,想說都沒機會了!”
劉成咬了咬牙,終於鼓起勇氣,聲音像蚊子哼:“爹,兒子……兒子前幾年收過鹽商的一點孝敬,不多,就兩千兩,是……是給母親打首飾的。”
“我也收過……”二兒子劉安跟著小聲說,頭快埋到胸口,“是漕運上的,一千兩,說是……說是‘冰敬’。”
劉健氣得渾身發抖,臉色鐵青,抬手就想打,巴掌揚到半空又硬生生收回。
“你們……你們這群孽障!”他指著幾個兒子,聲音都啞了,“我平時是怎麼教你們的?當官要清!要穩!”
“現在好了!周倫他們被抓了,定了謀逆罪!你們要是跟他們有牽扯,咱們劉家就全完了!”
幾個子弟嚇得臉色慘白,雙腿發軟,“噗通”就跪了:“爹,那……那怎麼辦?”
“我們隻是收了點銀子,沒跟他們一起叩闕啊!真沒參與!”
“沒參與也不行!”劉健斬釘截鐵地吼道,唾沫星子都濺到兒子臉上,“謀逆是重罪,牽連甚廣!”
“誰知道周倫他們會不會亂咬人?指不定就把你們攀扯進去!”
“趕緊的!把你們收的銀子,一分不少,全都送到戶部去!”
“就說是主動上交,坦白從寬!現在就去!”
“啊?全都交上去?”劉安舍不得,臉都擰成了疙瘩,“那可是咱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