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餘暉如血。
將午門的影子拉得悠長,那影子宛如一條沉默蟄伏的巨蟒,靜靜趴伏在地麵,鱗片似的地磚縫裡,還沾著未乾的血珠。
緹騎押著劉健,腳步匆匆往詔獄而去。
鐵鏈拖在地上“嘩啦”響,每一步都像踩在京城官員的心上。
磚縫裡的血珠被晚風一吹。
散發出如鐵鏽般刺鼻的腥氣,混著暮色裡的涼意,往每個人的骨頭縫裡鑽——那是剛被碾碎的“文官體麵”的味道。
戶部尚書韓文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府邸。
剛摘下官帽,那頂烏紗“咚”地砸在桌上,他便如一灘爛泥般癱在椅子上,脊梁骨像被抽走了,直不起來。
管家見狀,趕忙端來一碗參湯。
白瓷碗冒著熱氣,他手抖著遞過去:“老爺,趁熱喝口參湯,補補精神。”
韓文心神不寧,手一抖。
“啪!”湯碗摔在地上,瓷片飛濺,參湯濺了滿地,熱氣瞬間散了。
“老爺,您沒事吧?”管家嚇得臉煞白,膝蓋都快彎了。
“沒事?”韓文扯著嗓子喊,聲音劈了,帶著哭腔。
他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又“噗通”坐回去,雙手抓著頭發:“劉健都被押進詔獄了,我能沒事?”
“那本漕運虧空賬冊……我真燒乾淨了嗎?”
他眼神發直,盯著地上的瓷片:“我昨晚夢見沒燒乾淨,陸炳撿著了!他拿著賬冊問我‘韓尚書,這三萬兩去哪了’!”
“你說陛下會不會連我一起審?我收過鹽商的好處啊!就去年,那五百兩……”
正說著,院外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噠噠噠”踩在青石板上,像敲在鼓上,在寂靜的夜裡格外刺耳。
韓文嚇得一蹦三尺高。
像隻受驚的兔子,“嗖”地鑽進桌子底下,連鞋都蹭掉了一隻:“快!快說我病了!病重得起不來!咳得快死了!”
管家剛要應聲,門房慌慌張張跑進來。
喘得像拉風箱:“老爺,是吏部的吳主事,說……說想跟您商量明天交贓銀的事。”
韓文從桌子底下鑽出來,後背的官袍濕了一大片。
他怒目圓睜,抓起桌上的硯台就往地上砸:“讓他滾!”
“這時候來商量事?是想拉我墊背嗎?告訴他,我死了!”
門房不敢多問,連滾帶爬地出去。
韓文癱回椅子上,看著地上的參湯漬,突然抓起茶杯往牆上砸:“都怪周倫那個喪門星!好好的非要叩闕!現在把所有人都拖下水!”
與此同時,禮部侍郎周倫的府邸外。
幾個家奴正貓著腰,往馬車上搬箱子,動作慌得像偷東西。
樟木箱撞在車轅上“咚”地響,嚇得他們趕緊捂嘴。
周倫的兒子周明遠站在門階上。
臉比紙還白,手在袖裡抖個不停:“快點!再快點!彆磨蹭!”
“等錦衣衛來了,想走都走不了!”
一個家奴喘著氣,搬著個銀箱往車上塞:“少爺,咱們去哪啊?南京那麼遠……”
“去南京!”周明遠咬著牙,聲音發顫卻硬撐著,“我舅舅在南京當通判,總能給咱們找個藏身的地方!”
“我爹雖然招了,但隻要咱們跑了,留著這些銀子,總能留條活路!”
話音剛落,街角突然亮起一片火把。
“呼啦啦”連成一片,把半邊天都照亮了。
錦衣衛的繡春刀在火光中閃著冷光,為首的緹騎高聲喊:“奉旨查抄周府!所有人等,不許動!”
周明遠嚇得腿一軟,“噗通”癱在地上。
眼睛瞪得溜圓,看著那些火把越來越近,嘴裡喃喃:“完了……跑不掉了……”
家奴們四處奔逃,卻被緹騎像抓雞似的一一按倒。
“砰”地摁在地上,臉撞著泥。
周明遠看著緹騎翻出箱子裡的金銀珠寶,突然明白——父親在詔獄裡招認的,遠比他們知道的多得多,這哪是跑?是自投羅網!
兵部尚書劉大夏躺在病榻上。
咳嗽得直不起腰,每咳一聲,胸口就像被錘子砸一下,疼得他齜牙。
兒子劉允升端來一碗湯藥。
黑褐色的藥汁晃著:“爹,喝口藥吧,太醫說這能壓咳嗽。”
劉大夏卻揮手將湯藥打翻。
“啪”地灑在地上,藥碗碎了:“喝什麼喝?劉健都進去了,我還有心思喝藥?”
“爹,您彆胡思亂想。”劉允升蹲下身撿瓷片,聲音發緊,“您跟劉首輔不一樣,您沒貪過銀子。”
“沒貪過就沒事了?”劉大夏瞪著眼睛。
渾濁的眼珠裡布滿血絲,像要冒火:“當年我主管兵部,京營的兵器老化我早知道!弓拉不開,甲擋不住箭,我卻沒上奏!”
“陛下要是翻舊賬,我跑得掉嗎?今天午門那架勢,你沒看見?陛下是鐵了心要清理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