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寧宮暖閣之中,冰盆換上了新的硝石。
絲絲縷縷的白氣向上冒出。
卻驅不散滿室凝重的氣氛。
馬文升、韓文、李東陽等人垂手而立。
他們官袍上還帶著西市的血腥氣。
這血腥氣與暖閣裡的檀香混雜在一起。
說不出的怪異。
朱厚照端坐在鋪著白虎皮的軟榻之上。
手裡轉著一枚羊脂玉扳指。
目光慢悠悠地在眾人臉上掃過。
他並未急著開口。
此時,暖閣裡隻有玉扳指碰撞發出的輕響。
這輕響,像敲在每個人的心坎上。
“都坐吧。”
半晌,朱厚照才淡淡開口。
他指了指兩側的椅子。
眾人趕忙謝了恩。
小心翼翼地坐下。
屁股剛沾著椅邊。
就聽見朱厚照又問道:“西市的刑,看得還清楚?”
馬文升的手猛地攥緊。
喉結滾動著,回道:“回陛下,清楚。”
“清楚就好。”
朱厚照笑了笑。
可那笑容卻沒半點暖意。
“朕就是怕你們看不清楚,才特意讓錦衣衛把鍘刀擦得亮些。”
這話像塊冰,扔進滾油裡。
炸得眾人心裡發顫。
周經端起茶盞想掩飾慌亂。
手一抖,茶水灑在衣襟上。
洇出深色的印子。
朱厚照沒理會他的失態。
忽然話鋒一轉:“你們都是內閣、六部的大佬,跟著先帝和朕,也有些年頭了。”
他身體微微前傾。
目光銳利如鷹。
“今天朕想問你們一句掏心窩子的話——這內閣,還有你們這些九卿,聚在一塊兒議事,對皇權,就沒半點威脅?”
“轟”的一聲。
這話像驚雷炸在暖閣裡。
官員們齊刷刷地站起來。
嚇得臉色慘白。
馬文升更是直接跪倒在地:“陛下明鑒!臣等絕無此心!”
朱厚照擺了擺手:“坐著說。”
“朕沒說你們有異心,就是問問,有沒有這個‘威脅’的可能。”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
誰也不敢先開口。
這問題太刁鑽了。
說有,是自承有罪。
說沒有,又顯得太虛偽。
畢竟劉健、謝遷剛倒台,誰都怕觸黴頭。
還是禮部侍郎先按捺不住。
他是出了名的“會說話”。
此刻硬著頭皮道:“陛下,臣以為……沒有。”
“內閣和六部,都是為了大明江山,為了輔佐陛下治理天下,就像……就像陛下的手腳,怎麼會威脅到陛下呢?”
這話聽著順耳,卻透著股油滑。
朱厚照挑眉看了他一眼。
沒說話。
韓文站在一旁,心裡暗暗歎氣。
這侍郎是真沒長記性,沒看見周倫的下場?
這種時候說漂亮話,純屬找死。
果然,朱厚照輕笑一聲:“為了大明?為了輔佐朕?”
他拿起案上的奏折,正是劉健之前遞的,上麵還留著朱批。
“劉首輔、謝次輔,他們當年也是這麼說的。”
“可結果呢?一個勾結藩王,一個想借漕運逼宮——他們不也說,是為了大明?”
禮部侍郎的臉“唰”地白了。
腿一軟差點跪下。
他張了張嘴,想辯解。
卻發現任何話都蒼白無力。
劉健、謝遷就是最好的例子,由不得他反駁。
暖閣裡再次陷入死寂。
連冰盆消融的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
李東陽咳了兩聲,打破沉默:“陛下,劉、謝二人是個案,不能代表整個內閣。”
“太宗爺設立內閣,就是為了分擔君權,讓朝政更順暢,仁宣二朝能有盛世,內閣功不可沒啊。”
“哦?”
朱厚照看向他。
“李大學士是說,祖製不能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