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寧宮暖閣的冰盆正滋滋冒著白氣,將暑氣隔在門外。
沈希儀和杭雄踩著金磚,靴底發出輕響,走到離龍榻三丈遠的地方,“噗通”一聲跪下,動作整齊得像用尺子量過。
“末將沈希儀杭雄),參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兩人的聲音在暖閣裡回蕩,帶著邊關將士特有的粗糲,卻又透著難以掩飾的緊張。
沈希儀的手按在膝蓋上,指節微微發白。
杭雄則低著頭,視線死死盯著地磚上的龍紋,生怕抬頭多看一眼就是僭越。
朱厚照正把玩著一串菩提子,聞言笑了笑。
“起來吧,地上燙。”
他指了指冰盆旁的椅子。
“坐,離冰盆近點,天熱,彆中暑了。”
兩人謝了恩,小心翼翼地坐下,屁股隻沾了個椅邊。
沈希儀偷瞄了一眼年輕的皇帝,見他穿著月白常服,臉上沒什麼架子,倒像個鄰家少年,心裡的緊張稍減,可後背的汗還是順著脊梁骨往下淌。
“沈千總老家是廣西的吧?”
朱厚照忽然開口,手裡的菩提子轉得更快了。
“聽說你爹以前在柳州衛當百戶?”
沈希儀猛地抬頭,眼裡滿是驚訝。
“陛下……陛下怎麼知道?”
他家就一個偏遠衛所的百戶,彆說天子,就是布政使都未必記得,沒想到皇爺竟然一清二楚。
“朕不光知道這個。”
朱厚照笑了。
“還知道你十二歲就跟著你爹去剿瑤匪,用石頭砸暈過一個匪首,是不是?”
沈希儀的臉瞬間漲紅,撓了撓頭。
“陛下英明,那都是小時候瞎胡鬨……”
“胡鬨能砸暈匪首?”
朱厚照挑眉。
“朕看是有勇有謀。去年你在思恩府,用離間計讓那幾個瑤寨自相殘殺,不也挺厲害?”
這下不光沈希儀,連旁邊的杭雄都驚得睜大了眼。
思恩府的事是軍機要務,除了總兵和兵部幾個大佬,沒幾個人知道,皇爺怎麼連這都清楚?
“陛下……”
杭雄忍不住開口,聲音有些發飄。
“您連這都知道?”
“朕要是不知道,怎麼敢把京營交給你們?”
朱厚照拿起案上的涼茶,遞給兩人。
“嘗嘗,冰鎮的,敗火。”
兩人雙手接過,捧著茶碗的手還有些抖。
杭雄喝了一口,冰涼的茶水滑過喉嚨,心裡卻更熱了。
皇爺連他們這些邊將的底細都摸得門清,這是真把他們當自己人看啊!
“杭千總老家是宣府的?”
朱厚照轉向杭雄。
“聽說你爺爺是個老卒,在土木堡護過先帝的車架?”
杭雄手裡的茶碗差點脫手,忙放下碗,起身拱手。
“是!先祖確實……”
“坐著說。”
朱厚照擺擺手。
“你爺爺是條漢子,可惜了。”
他歎了口氣。
“宣府那地方苦,冬天冷得能凍掉耳朵,你們在那兒練兵,不容易。”
杭雄的眼眶忽然有些發熱。
他在宣府待了十年,沒人問過他苦不苦,隻問他殺了多少蒙古人。
可眼前這年輕的皇帝,竟然連宣府的冬天有多冷都知道,這份體恤,比任何賞賜都讓他暖心。
“陛下聖明,末將……末將不覺得苦!”
杭雄的聲音有些哽咽。
“能為大明守邊,是末將的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