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鐸指尖在賬冊上飛速劃動,目光如淬了冰的針,直直紮進“雜項支出”那頁紙的夾縫裡。
這細微之處,似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大人您看這裡。”
歐陽鐸忽然停住動作,指尖精準地點在一行模糊的墨跡上。
“這墨色比旁邊淺,像是後添的,原本寫的怕是彆的字。”
韓文連忙湊過來看,借著窗光眯起眼。
果然,那“修繕鹽倉”四個字邊緣發毛,底下隱約能看出“徐府”兩個字的輪廓。
這“徐府”二字,究竟藏著什麼玄機?
“徐府?”
韓文眉頭猛地一跳。
“哪個徐府?”
歐陽鐸翻出另一本江南府報,指著其中一行。
“常州府報裡提過,去年江南鹽運使曾給‘徐氏宗祠’送過‘歲貢’,說是‘感念舊恩’。”
常州府正是徐溥的老家。
徐溥雖在弘治十二年離世,可徐家在常州府的勢力卻絲毫未減。
他三個兒子,兩個在地方當差,一個捐了個散官,家裡占著上千畝良田,連知府見了都得客客氣氣。
這徐家,勢力竟如此龐大!
“是徐家。”
韓文的聲音沉了下去,指尖捏得賬冊發皺。
“徐閣老在世時清廉,沒想到他家裡人竟……”
歐陽鐸沒接話,又翻出幾本賬冊疊在一起。
“大人您算,鹽引少發兩百張,按每張五兩算,就是一千兩;腳力錢多報一千兩;雜項支出含糊一千兩,加起來正好三千兩,跟賬麵上的‘盈餘’對得上。”
“這哪是盈餘?是把錢挪去填了徐家的窟窿!”
這背後,竟是如此驚人的貪腐!
韓文倒吸一口涼氣。
他原以為隻是小吏貪墨,沒想到竟牽扯到徐府。
徐家是故去的閣老門第,按說該給幾分薄麵,可眼下……
他想起前幾日會昌侯被拖走時的慘狀,又想起陛下讓歐陽鐸來戶部時的眼神,心裡哪還敢存半點包庇的念頭。
這局麵,該如何應對?
“不能瞞。”
韓文站起身,袍角掃過桌沿,帶落了半盞涼茶。
“這事先得稟明陛下。”
歐陽鐸也跟著站起來。
“下官聽大人的。”
兩人沒敢耽擱,叫上兩個隨從,直奔坤寧宮。
路上穿過午門時,正撞見幾個錦衣衛押著人往詔獄去。
正是今早被抓的那幾個戶部官員,個個耷拉著腦袋,臉上還帶著淚痕,見了韓文和歐陽鐸,頭埋得更低了。
這場景,令人心生寒意。
歐陽鐸心裡微動,卻沒停腳。
他知道,陛下既能為他撐腰,自然也容不得這些蛀蟲亂嚼舌根。
陛下的決心,不容置疑。
到了坤寧宮門口,守門的小太監見是韓文和歐陽鐸,連忙往裡通傳。
沒片刻就跑出來回話。
“陛下讓二位大人進去,暖閣候著呢。”
兩人跟著小太監往裡走,穿過抄手遊廊時,見張永正蹲在廊下喂貓。
見了他們連忙站起來。
“韓大人,歐陽大人,您二位怎麼一塊來了?”
“有要事稟明陛下。”
韓文沒多言,拱了拱手就往裡走。
歐陽鐸也跟著拱手,眼角瞥見張永手裡的貓。
是隻三花貓,正用爪子扒拉張永手裡的小魚乾,倒比朝堂上那些彎彎繞繞的事順眼得多。
這貓,倒有幾分可愛。
暖閣裡的炭盆燒得旺,朱厚照正歪在軟榻上翻奏折。
見兩人進來,把奏折往旁邊一扔。
“你們倆聯袂而來,怕是不單為了查賬的事吧?”
韓文連忙躬身行禮。
“老臣韓文,叩見陛下。”
歐陽鐸也跟著跪下。
“下官歐陽鐸,叩見陛下。”
“起來吧。”
朱厚照指了指旁邊的椅子。
“地上涼,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