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部衙門內,燭火燃了整整一夜。
燭淚在銅燭台上積了厚厚一層,宛如凝住的霜。
歐陽鐸揉了揉發酸的眼眶,將最後一頁方案紙疊整齊,遞到韓文麵前。
“大人,您再看看,這最後一段關於大同府軍戶安置的,是不是還得再細些?”
韓文接過方案,指尖沾了點茶水,把紙頁按平。
他眼下泛著青黑,顯然一夜沒合眼,可精神頭依舊足得很。
他逐字逐句往下看,看到“軍戶與災民分區域安置,由邊軍協助運糧,每日派三名戶部吏員核查發放數量”時,讚許地點點頭。
“不用改了。這樣既防了軍民混雜生亂,又能讓邊軍搭把手,還堵了克扣的空子——你這腦子,是真靈光。”
歐陽鐸被誇得臉一紅,撓了撓頭。
“還是大人經驗足。要不是您提醒我‘災民怕散,得按村落聚居’,我還想著一股腦往空廟裡塞呢。”
“辦賑災,最要緊是懂人心。”
韓文把方案攏成一摞,用紅繩捆好。
“災民離了家,心裡慌,按村落聚著,有熟人照應,不容易出亂子。你能想到讓他們自己推選出‘裡長’管著,這步棋走得比老夫細。”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對了半夜。
老的有官場積年的經驗,知道哪些環節容易出岔子、哪些人可能藏貓膩。
年輕的腦子活,沒被舊規矩捆著,竟琢磨出“以工代賑”的法子。
讓災民幫著修塌了的官道,每日除了口糧再多發半升米,既給了活路,又不白養著,還能順帶把運糧的路修通。
“還有這銀子的調度。”
韓文翻到“款項明細”那頁,眼裡亮了亮。
“你讓劉瑾把折價的綢緞先押給京城的票號,換現成的銀子周轉,等江南鹽稅到了再贖回來——這法子省了運貨的功夫,還能多湊出三萬兩應急,比老夫隻想‘挪東補西’強多了。”
歐陽鐸笑了笑。
“也是碰巧。學生在江西時,見過票號兌銀子,想著這綢緞一時半會兒變不成糧,押給票號倒省事。”
“‘碰巧’也是本事。”
韓文把方案往懷裡一揣,站起身。
“天快亮了,咱們這就進宮遞方案。陛下等著回話呢。”
歐陽鐸也跟著站起來,腿麻得差點栽倒,扶著桌子晃了晃才站穩。
“大人,要不咱們先歇半個時辰?您看您這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歇什麼歇。”
韓文擺擺手,往門外走。
“災民在路邊凍著餓著,咱們哪有臉歇?早一刻把方案遞上去,銀子糧草就早一刻運出去——走!”
兩人出了戶部衙門,天邊已泛出魚肚白。
晨霧漫在街麵上,把石板路潤得濕漉漉的。
街上已有了行人,挑著擔子的貨郎、掃街的雜役,見韓文和歐陽鐸一身官袍卻麵帶倦容,都忍不住多看兩眼。
“韓尚書,歐陽主事,這大清早的,您二位往哪去?”
一個賣豆腐腦的老漢笑著打招呼,他兒子就在戶部當差,認得兩人。
“進宮。”
韓文停下腳步,指了指懷裡的方案。
“北邊地動了,得趕緊把賑災的法子報給陛下。”
老漢臉上的笑收了,歎了口氣。
“可憐見的,聽說好多房子都塌了。您二位可得趕緊催著送糧,彆讓那些苦命人凍著餓著。”
“放心吧。”
歐陽鐸接過老漢遞來的熱豆腐腦,塞了兩個銅板過去。
“我們這就去。”
兩人捧著豆腐腦邊走邊喝,熱乎的湯汁滑進喉嚨,驅散了些寒意。
歐陽鐸喝著喝著,忽然想起什麼。
“大人,您說陛下見了這方案,會不會覺得太急了?有些法子……好像從沒先例。”
“沒先例才好。”
韓文抹了抹嘴。
“那些有先例的,不都被‘漂打’的人玩爛了?陛下要的是能救災民的方案,不是好看的賬本。再說——”
他拍了拍歐陽鐸的肩膀。
“你這方案裡的每一筆賬都算得明明白白,哪筆錢花在哪、誰來管、怎麼查,寫得清清楚楚,陛下挑不出錯。”
說話間已到了午門。
守門的侍衛見是韓文和歐陽鐸,連忙放行。
“韓尚書,歐陽主事,陛下一早就在暖閣等著了,還讓小的們瞧著,您二位來了就直接進去。”
兩人對視一眼,都加快了腳步。
看來陛下也急著等消息。
穿過幾道宮廊,坤寧宮的暖閣已在眼前。
張永正站在門口搓著手,見兩人來了,眼睛一亮。
“可算把您二位盼來了!皇爺都問了三回了!”
“方案帶來了?”
朱厚照的聲音從暖閣裡傳出來,帶著些沙啞,想來也沒休息好。
“帶來了!”
韓文和歐陽鐸快步走進暖閣,對著朱厚照躬身行禮。
“老臣下官)參見陛下!”
“起來吧。”
朱厚照指了指桌案。
“方案呢?拿來給朕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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