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璋迎著滿室驚訝的目光,脊梁挺得筆直,沒有半分怯場。
他先是對著朱厚照躬身一禮,再轉向李東陽等閣老,朗聲道:“回陛下,回諸位大人,此事依《大明律》論之,處置之法其實明了。”
“順天府尹周奎,身為京畿主官,掌順天府民政、司法之權,卻對下屬衙役欺壓流民視若無睹。”
“甚至縱容其借‘張禦史地界’之名,在街頭施暴、驅趕老弱,此乃《大明律?吏律》中‘瀆職’之罪,條文明晰,無可辯駁。”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癱在地上的周奎,語氣平穩卻帶著分量:“按律,瀆職者當削職為民,永不敘用。然周奎雖瀆職,卻未親手施暴,尚有一線轉圜餘地。”
“貶為貴州思南府知縣,思南府地處黔地,多山多瘴,百姓生計艱難,讓他去那裡親理民政,看看蠻荒之地的流民如何度日,或許能磨一磨他的官氣,也算略施懲戒,以示皇恩寬宥。”
說完周奎,他轉頭看向仍在掙紮的張謙,眼神陡然冷了幾分:“張禦史的罪過,比周府尹更甚。”
“身為順天府禦史,本當以監察吏治、糾察不法為己任,可他卻反其道而行之——為保自家外宅清淨,便縱容衙役驅趕流民;見陛下處置惡役,不思己過,反倒當庭指責陛下‘不重臉麵’‘形同暴君’,此乃《大明律?禮律》中‘大不敬’之罪。”
“‘大不敬’者,按律當處杖刑,若情節嚴重可至流放。”
“張禦史身為言官,空有口舌之利,卻無務實之心,與其讓他在京城空談‘祖製’,不如罰去軍前效力三年。”
“讓他去宣府、大同的邊關看看,看看邊軍如何啃乾糧、守寒城,看看韃靼騎兵的刀有多快,比在朝堂上對著陛下喊‘暴君’有用得多。”
一番話下來,引律據典,條理分明,既沒因周奎、張謙的官職而偏袒,也沒因陛下的怒氣而苛責,連“皇恩寬宥”“磨一磨官氣”這類措辭都想得周到,聽得朱厚照眼尾直發亮。
這陳璋,果然不是池中之物。
既有直臣的風骨,又有處事的圓滑,比那些隻會喊“祖製”的酸儒強百倍。
朱厚照忍不住拍了拍陳璋的肩膀,轉頭看向李東陽,語氣裡帶著顯而易見的得意:“李閣老,你聽聽,陳璋這見識,這條理,當個刑部主事,不算委屈他吧?”
李東陽心裡直歎氣——陛下這哪是問他“算不算委屈”,分明是借著陳璋露臉的機會,順理成章把人安插進刑部。
可陳璋剛才的表現確實挑不出錯處,引律精準,處置得當,連他都挑不出半分毛病。再者陛下都開口了,他一個內閣首輔,總不能當著新人的麵掃陛下的興。
於是李東陽連忙躬身,臉上堆起笑意:“陛下慧眼識珠!陳公子年紀輕輕,便通律理、明是非,處置此案時不慌不忙,既合律法又顧人情,入職刑部當主事,實在是再合適不過!合情合理,臣舉雙手讚成!”
“那就這麼定了。”朱厚照當即拍板,根本不給其他人插嘴的機會,轉頭對張永道:“張永,回頭你擬一道旨意,就說陳璋通曉律法、品性端方,特擢升為刑部主事,讓他明日一早便去刑部報到,不用等戶部的銓選流程了。”
“是,陛下。”張永連忙應下,偷偷看了眼陳璋,心裡暗歎——這年輕人運氣真好,當著內閣閣老的麵被陛下提拔,往後在官場怕是要順風順水了。
陳璋自己也懵了。
他剛才隻是實話實說,哪想到陛下竟直接提拔他當刑部主事?
刑部主事雖隻是正六品,可對於一個剛中進士、還沒正式踏入官場的人來說,已是天大的恩寵。
他連忙撩衣跪地,對著朱厚照重重磕了三個頭:“草民陳璋,謝陛下隆恩!臣定當恪儘職守,不負陛下厚望!”
“起來吧。”朱厚照笑著擺擺手,“往後你就是朝廷命官了,不用再自稱‘草民’,也彆總跪著,有那功夫,不如多琢磨琢磨刑部的案子。”
“臣遵旨!”陳璋站起身,臉上還帶著激動的紅暈。
朱厚照這才轉頭,又看向李東陽等人,語氣重了幾分:“周奎和張謙的處置,就按陳璋說的辦。”
“張永,你讓錦衣衛即刻把人拖下去,周奎交戶部,按‘貶為貴州知縣’的流程辦;張謙交兵部,三天內必須打發去軍前,彆讓他在京城多待一刻。”
“是,陛下。”張永應聲,對旁邊的趙虎使了個眼色。
趙虎當即帶著兩個錦衣衛上前,架起還在罵罵咧咧的張謙和癱得像灘泥的周奎,往外就拖。
張謙還在喊:“陛下!你不能這麼對我!我是言官!祖製規定……”
聲音越來越遠,最後被內閣值房的門徹底擋在了外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