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寧宮暖閣的門被輕輕推開時,王守仁還帶著一身京營的風塵。
他剛從演武場趕來。
青色公服的袖口沾著點草屑,鬢角的汗還沒乾透。
他卻半點不顯狼狽,步履沉穩地走到殿中,躬身行禮:“下官王守仁,參見陛下。”
朱厚照正對著案上的保定府輿圖出神,聞聲抬頭,見他這副模樣,反倒笑了:“剛從營裡來?沒讓你先換身衣服,倒是委屈你了。”
“為陛下辦事,不委屈。”王守仁直起身,目光清明。
“張公公路上已把保定府的事跟下官說了——災民圍堵衙門,說到底是為了賑災糧,不是真要作亂。”
朱厚照指尖點了點輿圖上的“保定府”三個字:“那你說說,該怎麼處置?彆學劉大夏,一開口就是‘鎮壓砍頭’。”
王守仁沉吟片刻,條理清晰地開口:“下官以為,得分兩步走,既穩民心,又查貪墨,兩邊都不能偏。”
“第一步,先派一隊京營士兵去保定府,但不穿甲胄,不帶刀槍,隻帶糧食和藥品。”
“到了地方先開倉放糧,給災民熬粥,讓他們知道朝廷不是不管他們,先把人心穩住。”
“同時讓士兵跟災民說‘陛下知道你們受了委屈,已派官查賬’,把‘查貪墨’的話放出去,讓災民明白,鬨事解決不了問題,等朝廷查清了贓官,自然會還他們公道。”
朱厚照挑眉:“就不帶兵?不怕災民繼續鬨,或是有人趁機挑事?”
“帶甲胄反而會激化矛盾。”王守仁解釋道。
“災民是餓怕了,不是瘋了,給他們糧,給他們盼頭,大部分人不會再鬨。”
“真要是有挑事的,沒了災民擁護,就是孤家寡人,京營士兵徒手也能拿下。”
“第二步,讓京營配合戶部、錦衣衛、東廠查案。”他話鋒一轉,接得自然。
“京營可以封鎖保定府的糧倉、商號,不許任何人轉移糧食財物,等戶部核完賬、錦衣衛抓到人,再一起清點贓物。”
“這樣既防了贓官銷毀證據,也能讓災民親眼看著贓物被追回,更信朝廷。”
“說到底,災民恨的是貪墨的贓官,不是朝廷,隻要咱們把‘救民’和‘查貪’綁在一起,既能平了鬨事,又能抓了贓官,一舉兩得。”
一番話,既沒忽略災民的難處,又沒忘了查案的根本,聽得朱厚照眼睛直亮。
這真是辦實事的法子!比劉大夏那套“砍頭論”強百倍。
“好!說得好!”朱厚照猛地一拍案,起身走到王守仁麵前,拍著他的肩膀。
“朕沒看錯你!就按你說的辦!”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鄭重:“本來朕已讓戶部、錦衣衛、東廠三方統一辦案,現在你代表京營也加入進去——算是‘第四方’,管著糧倉封鎖和災民安撫,沒人能給你使絆子。”
“你在京營裡挑三千人馬,不用多精銳,機靈懂事就行,再帶上徐延德和沈希儀。”
王守仁愣了一下:“徐公子和沈總兵?”
徐延德是定國公的孫子,上個月剛到京營曆練,雖出身勳貴,卻沒架子,跟著王守仁學練兵,進步很快。
沈希儀是朱厚照特意挖到京營的人才,懂兵法,會觀人,這兩個月和王守仁合作操練,配合得極默契。
“對,就是他們倆。”朱厚照點頭。
“徐延德出身勳貴,去了保定府,地方官不敢怠慢。”
“沈希儀懂應變,能幫你盯著災民動靜,正好讓他們出去鍛煉鍛煉。”
“朕隻有三個要求。”他目光掃過王守仁,字字清晰。
“第一,依法治國——查案按律來,抓人要有實據,彆冤枉一個好人,也彆放過一個贓官。”
“第二,按律懲處——不管贓官背後有誰,查到了就報上來,朕來定奪,不許私了,也不許徇私。”
“第三,對災民能赦就赦——他們是被貪官逼的,隻要沒真動手殺官,就彆追究鬨事的罪,給口飯吃,送回原籍就行。”
王守仁聽得心頭一熱,躬身時腰彎得更低了:“陛下仁心!下官遵旨!定不辜負陛下所托——既會穩住災民,也會查清貪墨,絕不讓一個贓官漏網,也絕不讓一個災民受冤!”
“起來吧。”朱厚照笑著扶他。
“彆光誇朕,你能想出這法子,才是真有本事。”
他往案上指了指:“戶部的韓文、錦衣衛的陸炳、東廠的劉瑾,這會兒應該還在戶部商量查案的事,你直接過去就行——就說朕讓你去的,他們會跟你分差事。”
“是!”王守仁應著,又深深一揖。
“下官這就去京營點兵,即刻趕赴戶部!”
“去吧。”朱厚照擺了擺手,看著他轉身往外走,背影挺拔得像株鬆,心裡越看越滿意。
有王守仁加入,這案子肯定能辦得漂亮。
王守仁剛走出暖閣,就見張永候在門口,手裡還拿著個布包:“王主事,這是陛下讓奴婢給你備的——裡麵有兩身換洗衣物,還有保定府的詳細輿圖,你路上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