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永捧著簽好字的文書回到坤寧宮暖閣。
朱厚照正靠在軟榻上閉目養神,案上的朱筆還斜斜放著,透著剛發過火的餘威。
“陛下,六科那邊……簽好了。”張永輕聲稟報,將文書遞過去,指尖還在微顫。
王倫掉在地上的腦袋,總在他眼前晃。
朱厚照沒睜眼,也沒接文書,隻擺了擺手,聲音透著倦意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不用給朕看了,你再去趟內閣。”
“把這文書給李東陽,讓他立刻擬旨,頒布天下官員,給事中改製方案,三日內必須落地。”
張永連忙應道:“奴婢遵旨。”
“等等。”朱厚照忽然睜開眼,眸子裡的冷光刺得人不敢直視。
“你順便告訴李東陽——朕的耐心已經用儘了。”
“北方災禍連連,草原韃靼時不時犯邊;南方流民滿地,州縣官還在克扣賑災糧,這大明的江山,哪一處經得起耽誤?”
他語速越來越快,語氣裡的火氣翻湧上來。
“可你們文官倒好,遇事就拿‘祖製’‘先帝’當擋箭牌,能辦的事拖著不辦,該改的規矩頂著不改,真當朕不敢殺人?”
“你讓他給內閣傳個話,往後誰再敢拿‘祖製’跟朕強嘴,不管是六科的給事中,還是內閣的閣老,見一個殺一個!”
“大明不缺做官的,缺的是辦實事的,他要是辦不好,就換個能辦好的來!”
這番話像淬了冰的刀子,紮得張永心裡發寒。
他連忙躬身:“奴婢記下了,這就去跟李閣老說。”
退出暖閣時,張永後背的汗又濕了一層。
他算看明白了,皇爺是真被“祖製”二字煩透了。
以前處置周奎、張謙,還會先引律據典論罪,哪怕動怒也留著三分餘地;可這次對付六科,說殺就殺,連半點轉圜的餘地都沒留,顯然是被文官們的“硬骨頭”勾出了暴虐性子。
也是,北邊鬨災、南邊有流民,草原還不安生,這時候文官還拿祖製拖後腿,換誰都得急。
張永不敢耽擱,揣著文書直奔內閣,路上連馬車都沒敢坐,隻讓小太監在前頭開路,腳步快得像陣風。
內閣值房裡,氣氛比墳地還沉。
李東陽坐在案後,手裡捏著塊硯台,指節都捏白了。
六科王倫被砍頭的消息,半個時辰前就傳到了內閣,幾個閣老正圍著他,臉色個個慘白。
“賓之兄,陛下這是真動殺心了啊!”一個閣老顫著聲音開口,“王倫雖說頑固,可也是兩朝老臣,就這麼在值房裡砍了頭,傳出去……傳出去文官集團怕是要炸了!”
另一個閣老也急:“更要命的是給事中改製!陛下逼著六科簽了字,這是鐵了心要動祖製,咱們要是按旨頒布,往後內閣的權柄怕是要被削了啊!”
李東陽沒說話,隻望著窗外。
劉健、謝遷自儘前,拉著他的手說“守好內閣,彆讓祖製崩壞”,可現在,陛下拿著刀架在脖子上逼,他守得住嗎?
守不住,可能就是王倫的下場;守住了,大明的亂局拖下去,他更是罪人。
正煎熬著,門外傳來小吏的通報:“大人,司禮監張公公來了。”
李東陽心裡“咯噔”一下,猛地站起身,手忙腳亂地整理官袍,連帶著案上的文書都碰掉了。
“快……快請!”
張永推門進來時,帶著一身寒氣,手裡的文書在陽光下泛著冷光,上麵隱約還能看到暗紅的血跡。
王倫的血。
“李閣老。”張永沒寒暄,直接把文書往案上一放,聲音平淡卻壓得人喘不過氣,“陛下有旨,讓您立刻擬旨,將給事中改製方案頒布天下官員,三日內必須落地,不得有誤。”
李東陽的目光落在文書的血跡上,臉色“唰”地白了,腿一軟差點跪下,旁邊的閣老連忙扶住他,才勉強站穩。
“老……老臣遵旨。”李東陽的聲音帶著顫抖,連看都不敢多看那文書一眼。
張永瞥了眼他發白的臉,想起陛下的話,又補了句:“李閣老,咱家也不妨跟您透個底——剛才在六科,王大人不肯簽字,陛下讓錦衣衛動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