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陽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在暖閣之外。
朱厚照依舊端坐在案前,手指輕輕叩擊著張謙、王倫那兩份帶著折痕的奏折。
指尖的觸感粗糙,這觸感,像極了都察院積弊已久的沉屙。
他抬頭看向窗外。
暮色已然濃重起來。
宮燈次第亮起。
微弱的光芒卻照不進他深邃的眼眸。
僅靠都察院這摞有貓膩的奏折,雖能定劉宇“操控下屬、欺瞞聖上”的罪,卻難撼動整個都察院“維護文官特權、敷衍塞責”的積弊。
“治標不治本,不行。”
朱厚照喃喃自語。
手指劃過案上的《問刑條例》草案。
“要整頓,就得連根拔起,讓都察院真正成為替百姓說話、為大明糾錯的機構,而非文官集團的保護傘。”
他站起身,在暖閣內來回踱步。
炭火劈啪作響。
映著他年輕卻沉穩的身影。
突然,他停下腳步。
眼神一亮。
弘治年間的都察院奏折!
司禮監有存檔,若能統計出那些年都察院到底在乾什麼,是真的彈劾貪腐、關注民生,還是隻盯著皇帝的小事找茬,便能拿到整治都察院的鐵證!
“張永!”
朱厚照揚聲道。
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守在門外的張永連忙應聲而入。
躬身道:“奴婢在,陛下有何吩咐?”
“你立刻去司禮監。”
朱厚照走到案前。
拿起一張空白宣紙。
用朱筆寫下幾個類目。
遞給張永。
“把弘治元年到弘治十八年,都察院所有的奏折記錄全調出來,按這上麵的類目統計清楚。”
張永接過宣紙。
隻見上麵寫著:“總奏折數、聯名奏折數、針對先帝的諫言奏折數需注明是否為小事)、關乎民生的奏折數、涉及邊防吏治財政等實際政務的奏折數。”
“統計完畢後,寫成條陳,把具體數字和占比都列清楚,立刻給朕送來。”
朱厚照補充道。
話語條理清晰,沒有一絲含糊。
“記住,司禮監的存檔要仔細查,不許遺漏任何一道奏折,更不許出錯!”
張永看著宣紙上的類目。
眼睛猛地一亮。
瞬間明白了陛下的用意。
這哪裡是簡單的統計?
分明是要拿弘治年間的“舊賬”當證據!
既用都察院現在“操控意見”的事治劉宇的罪,再用過去“不務正業”的鐵證,順理成章地提出整頓都察院的方案,這樣一來,既合法合規,又能堵住文官集團“陛下因私廢公”的非議,可謂一舉兩得!
“皇爺不愧是皇爺,這招釜底抽薪,既徹底又穩妥,奴婢佩服!”
張永在心裡暗歎。
臉上卻不敢表露分毫。
隻是躬身應道:“奴婢遵旨!司禮監的存檔一向齊全,奴婢這就去查,定仔細統計,絕不耽誤陛下大事!”
“去吧,越快越好。”
朱厚照擺了擺手。
目光重新落回案上的奏折。
“若司禮監掌印太監敢推諉,就說是朕的旨意,讓他親自配合你。”
“奴婢明白!”
張永再次躬身行禮。
小心翼翼地收起宣紙。
轉身快步走出暖閣。
生怕耽誤了時辰。
走出坤寧宮。
夜風吹在臉上。
張永卻絲毫感覺不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