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寧宮暖閣裡,銅爐中新添的銀絲炭正熱烈燃燒。
橘紅色的火舌舔著爐壁,將滿室烘得暖融融的。
連空氣裡都飄著淡淡的鬆木香。
屠滽跟著李東陽跨過門檻。
指尖還殘留著宮道寒風的涼意。
可一進暖閣,那點冷意便瞬間被暖意裹住。
連帶著緊繃的神經都鬆了幾分。
朱厚照正坐在靠窗的蟠龍椅上,手裡捧著一卷都察院官員名冊。
見兩人進來,便放下名冊,目光落在屠滽身上。
眼前的人穿著藏青色都禦史官袍,腰束玉帶。
雖鬢角染了些霜白,卻身姿挺拔,眼神清亮,透著一股剛正不阿的銳氣。
倒與履曆裡寫的“守正不阿”半點不差。
“臣屠滽,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屠滽連忙躬身行禮,袍角掃過地麵,發出輕微的窸窣聲。
語氣裡帶著幾分難掩的恭敬。
這是他第一次單獨麵聖,心裡難免有些緊張。
“免禮,賜座。”
朱厚照的聲音溫和,卻帶著帝王特有的威嚴。
他指了指李東陽身旁的紫檀木椅。
“剛從內閣過來?路上凍著了吧,先喝杯熱茶暖暖身子。”
張永連忙端來一杯剛沏好的雨前龍井。
茶湯清亮,冒著嫋嫋熱氣。
屠滽雙手接過茶杯,指尖觸到溫熱的杯壁。
心裡的緊張又消了幾分。
他輕輕抿了一口,茶香在舌尖散開,衝淡了一路的寒氣。
李東陽在一旁笑著開口。
“陛下,屠大人已經聽臣講完考成法了,對都察院的新定位,也有了些想法。”
朱厚照點點頭,目光重新落在屠滽身上,語氣鄭重。
“屠卿,朕找你來,不是要跟你說官話套話。”
“朕想問你,你覺得都察院該是什麼樣的?”
“是天天盯著朕今天吃了幾道菜、逛了幾次禦花園,還是去查百姓的苦、去揪貪腐的官?”
這話問得直接,屠滽心裡一震,放下茶杯,挺直腰板回道。
“回陛下,都察院本該是‘為百姓發聲、為大明除蛀’的部門!”
“不是給陛下找茬的工具,更不是官員混日子的安樂窩!”
他想起之前在右都禦史任上看到的奏報。
山東百姓因苛捐凍餓,都察院卻無一人彈劾。
通州糧商囤糧抬價,言官們隻敢在奏折裡含糊其辭。
這些畫麵讓他語氣更堅定。
“臣以為,都察院的筆,該寫百姓的難;都察院的腳,該踩州縣的土;都察院的嘴,該罵貪腐的官!”
朱厚照聽到這話,眼睛瞬間亮了,猛地一拍扶手,聲音裡滿是讚許。
“說得好!這才是朕想要的都察院!”
“之前劉宇在任時,都察院成了什麼樣子?”
“奏報裡全是‘陛下不該辦武科’‘陛下不該推新條例’,百姓的苦、基層的亂,半個字都不提!”
“朕把你調來掌都察院,就是要你把這股歪風扭過來。”
“讓都察院的人記住,他們拿的是朝廷的俸祿,護的該是百姓的安寧,不是文官集團的特權!”
屠滽躬身道。
“臣定不負陛下所托!”
“上任後第一事,就把考成法在都察院鋪開,讓每個言官都清楚,以後得憑實績說話,再想靠‘懟皇帝’混日子,絕無可能!”
“臣還想從民生督查入手,先查京師周邊的苛捐雜稅,把那些私收‘冬防捐’‘過路費’的差役抓出來,給百姓一個交代,也讓都察院的人看看,什麼才是該乾的事!”
朱厚照看著他熱血沸騰的樣子,嘴角勾起笑容,卻故意放緩語氣,帶著幾分“敲打”的意味。
“屠卿,朕知道你正直敢為,但整頓都察院,光有熱血不夠。”
“那些言官裡,有跟著劉宇混日子的,有抱著‘文官體麵’不放的,還有背後靠著權貴的,你動他們,可是會得罪人的,說不定還會有人在背後給你使絆子,你怕不怕?”
屠滽愣了一下,隨即挺直胸膛,眼神裡沒有半分退縮。
“陛下,臣不怕!”
“臣從成化二年入仕,就沒怕過得罪人!”
“當年在四川查茶馬互市弊政,得罪了當地藩王;在吏部駁回內降官,得罪了宮裡的宦官,臣都沒退過半步!”
“隻要能為百姓辦事,能還都察院一個清白,就算得罪再多權貴,臣也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