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外的青石板路,還留著朝會時的腳印。
瑞安侯王源卻沒敢往自家馬車的方向走。
他攥著朝服的玉帶,指節泛白。
周瑭被校尉架走時的哭喊聲還在耳邊打轉,後背的冷汗把裡衣都浸濕了。
“侯爺,馬車在那邊。”隨從小聲提醒。
王源猛地擺手,聲音發顫:“不去家裡,去仁壽宮!找太皇太後!”
隨從愣了一下,連忙牽過馬。
王源翻身上馬,韁繩勒得太緊,馬鬃都被扯掉幾縷。
他催著馬往後宮方向跑,腦子裡全是自家西跨院藏著的賬本。
那是去年強占百姓三畝水田的憑證,還有給戶部主事送的二百兩銀票。
要是被東廠查出來,周壽的下場就是他的前車之鑒。
仁壽宮的宮門緊閉,朱漆上的金紋在陽光下褪得發暗。
守門的太監見是王源,連忙躬身:“侯爺稍等,奴婢這就去通報。”
王源在宮門外踱來踱去,靴底碾過地上的碎磚,發出細碎的聲響。
他想起太皇太後剛入宮時的模樣。
那時她還是皇後,因為吳皇後杖責萬貴妃被廢,她才得以扶正。
可在憲宗爺跟前,卻常年不被待見,連子嗣都沒有,成了宮裡最安靜的存在。
成化、弘治兩朝,她從不多言,卻也沒人敢真的欺負她,這或許就是她的活法。
“侯爺,太皇太後讓您進去。”太監的聲音拉回了他的思緒。
王源整了整朝服,快步走進寢宮。
殿裡靜得能聽見銅壺滴漏的聲響。
太皇太後王皇後坐在鋪著素色錦墊的榻上,手裡捏著一串佛珠,頭發已經花白,臉上滿是皺紋,穿著一身半舊的宮裝,比宮裡的老嬤嬤還要樸素。
“臣王源,參見太皇太後。”王源跪倒在地,膝蓋磕在金磚上,疼得他皺了皺眉。
“起來吧,自家姐弟,不用多禮。”太皇太後的聲音溫和,像溫水澆在心上,“賜座,上茶。”
宮女搬來錦凳,王源坐下時,手還在發抖,茶盞遞到手裡,滾燙的茶水濺在指尖都沒察覺。
“下朝不回家,跑到我這兒來,是出什麼事了?”太皇太後慢悠悠地轉著佛珠,目光落在他臉上。
王源的眼眶一下子紅了,哽咽著開口:“姐,陛下今天在朝會上,一點麵子都不給臣這個舅祖留啊!”
他往前湊了湊,聲音壓得很低:“周壽、周瑭那兩個蠢貨犯了罪,陛下要設什麼特彆律法管勳貴外戚,徐溥站出來反對,被陛下懟得啞口無言。”
“臣就是附和了兩句,陛下就點著臣的名字問罪,說要臣教教他這個大明皇帝怎麼做!”
“臣嚇得腿都軟了,隻能說聽陛下的,這才沒被當場治罪。”
“可您說說,臣是您的弟弟,是他的舅祖,他怎能這麼不給麵子?”
太皇太後靜靜地聽著,沒說話,隻是佛珠轉得快了些。
殿裡的銅壺滴漏聲越來越響,王源的心跳也跟著加速,等著她開口替自己做主。
過了半晌,太皇太後才輕輕歎了口氣:“你啊,都活了六十多歲了,怎麼還這麼糊塗?”
王源愣了一下,抬頭看向她:“姐,臣哪裡糊塗了?”
“陛下是朱家的皇帝,這江山是朱家的江山,不是咱們王家的,也不是周家的。”太皇太後的聲音依舊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
“你以為陛下針對的是你?他針對的是那些借著外戚勳貴名頭作惡的人。”
“周壽強搶民女、貪墨國庫,周瑭逼死莊主,這些事要是擱在太祖、太宗爺朝,早就滿門抄斬了,陛下隻把他們關詔獄,已經是留了情麵。”
王源張了張嘴,想說“臣沒作惡”,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自家強占的水田、送出去的銀票,哪一樣說得出口?
“我入宮五十多年,見了多少外戚勳貴的下場?”太皇太後繼續道。
“吳皇後的弟弟仗著皇後的勢,在京城裡搶商鋪,不到半年就被憲宗爺貶去雲南,死在半路上。”
“張鶴齡兄弟倆在弘治朝跋扈,陛下登基就砍了他們的腦袋,你忘了?”
“咱們王家能安安穩穩到今天,不是因為我是太皇太後,是因為咱們沒像他們那樣作惡。”
“可你今天附和徐溥,就是往槍口上撞,陛下不點你的名,點誰的名?”
王源的頭埋了下去,額頭抵在錦凳邊緣:“姐,臣知道錯了,可現在怎麼辦?陛下要設律法,以後咱們王家的日子……”
“日子是自己過出來的,不是靠爵位靠關係。”太皇太後打斷他,語氣重了些。
“第一,彆爭。陛下要設律法,就讓他設,咱們外戚本分過日子,律法再嚴也管不到咱們頭上。”
“這是朱家的江山,咱們摻和太多,隻會引火燒身。”
“第二,自清門戶。你老實跟我說,家裡有沒有人借著你的名頭作惡?有沒有強占民田、收受賄賂的事?”
王源的臉瞬間白了,手指緊緊攥著錦凳的邊緣:“臣……臣家裡的管家,去年強占了京郊百姓三畝水田,臣也是後來才知道,還沒來得及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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