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時,沈泊易果然來了。他等在正堂,茶過半盞,李繁寧緩步而至。
她今日未著華服金釵,那一身嫻靜淡雅如同鄰家女娘,但眉宇間仍不掩矜貴氣度,沈泊易到底為官數載,雖此前未與她正式打過照麵,也一眼便將人認出。他匆忙起身,迎上前道:“下官見過公主。昨日多謝公主出手救犬子一命,下官得知此事寢食難安,不知眼下是何情形,還望公主告知。”
好似真如傳聞那般,沈泊易對沈驟這個在外養大的兒子極度上心,那神態緊張不似作假。
李繁寧若有所思地虛扶他一下,“沈大人放心,令郎安好,隻身體欠佳,正臥榻休養。”
沈泊易鬆了口氣,又說:“實在不知如何感激公主,待潮生病愈,我必再攜他上門答謝。”
這是要把人帶走的意思。
李繁寧一笑,請他落座,道:“聽說沈大人昨日剛接了兵部的調令,還未恭喜大人得聖上青眼,日後必定官運亨通,往後少不得有打交道之處,還望沈大人多加照拂。”
沈泊易謙遜道:“下官初入長安,對朝中諸事多有不通之處,要請公主提點才是。”
說起來也是巧,昨日薑家舉辦詩會時,一則授任的文書正抵達沈家人歇腳的驛站,若是再早一些,薑定軒想動沈驟說不準都得再斟酌片刻。畢竟沈泊易沒有家世背景,聖上肯力排眾議擇定他坐這個位置,那是有重用他的意思。
這不剛一上任,就已經冠上了長安新貴這四個字。
不過,昨日內獄的消息也傳得太快了,宮裡幾乎隻比李繁寧晚一步到。昨日恐怕無論如何都會驚動宮裡,就算她不到,沈驟也不過是多吃點苦頭。
一切都正正好,似乎她的出現才是個變數。
思及此,李繁寧不由多看了沈泊易一眼。
“提點談不上,不過沈大人初來乍到,免不得要置辦宅邸,一時半會兒恐怕無法下榻,令郎,還是留在公主府為好。”
那“令郎”二字仿佛是有意停頓,她目光如炬,落在沈泊易臉上似探究又似壓迫。
沈泊易倒是麵不改色,隻是為難道:“恐怕不妥,公主雖是好心,但且不說孤男寡女惹人非議,潮生病中向來多事,必會擾了公主清靜。”
“我這人不怕非議,也不喜清靜。”李繁寧道:“沈大人一向是個不懼流言之人,怎麼當了京官還拘束了?”
沈泊易猶豫片刻,似乎也料到有這樣的結局,他從袖中拿出一張方子,道:“此乃犬子在家中調理身子時用的藥方,唯恐藥性衝撞,還請貴府郎中斟酌用藥。”
侍婢接過,李繁寧好言應下。
沈泊易腳下躊躇數刻,終是拱手辭去。
李繁寧看著他的背影,忽然道:“此人從前可有久居過長安?”
青雘一頓,回想了下探子遞來的消息,搖頭道:“這沈大人原就是揚州人,少時在邊關從的軍,隨軍數載,最後又回到揚州落腳,靠著功勳從守備軍小旗一路升上來,為官勤勉,平日若非軍務,從未離開過揚州。”
李繁寧眯了眯眼,似想將他的身影看得再清楚一些,可無論她怎麼看,都不記得從前有見過這個人。
“你去查一查,前些年他與謝府中人可有私交。”
青雘稍作遲疑,“是。”
“另外,”李繁寧仔細端詳這張藥方,“拿去請柳太醫過目。”
沈驟低燒一夜,醒來後體內餘毒已儘數排出,氣色看著比昨日半死不活的樣子好很多。身上也換了新衣,大概是原本給府中幕僚做的衣裳,尺寸與他正合適。
藍色很襯他的膚色,他從前也常是一身月白,但好像不一樣了。李繁寧看著沈驟靜坐的身姿,一時說不上是哪裡不同。
柳伯均正在給沈驟號脈,一抬頭就見公主神情恍惚站在門外,他忙朝沈驟咳嗽一聲,暗示道:“公主。”
沈驟轉頭一看,連忙起身。
柳伯均非常識趣地拎著藥箱退下了。
方才得知李繁寧見客,沈驟便知道是沈泊易來了,他朝李繁寧身後張望,“公主,家父他……”
李繁寧回過神,目光落在他脖頸的青痕處,眉心稍縱即逝地蹙了一下,“沈大人官拜兵部,正是大小事冗雜的時候,新宅尚未落定,我已與他商量,沈公子就先暫居此處吧。”
沈驟也是方才柳伯均來診脈時給他道喜才知道這件事。
沈泊易這麼長時日沒接到任命,他隻當聖心另有定裁,沒想到最後還是花落沈家。
他眼中有思緒閃過,很快又道:“怎好叨擾公主,家逢喜事,在下還是回去為好。”
李繁寧沒有應這話,她看著他的神情總好像有千言萬語,然而沉默須臾,卻隻溫聲說:“你大病未愈,我讓廚房做了些清淡的菜,先用飯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