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午時還是推測,現在便是實證了。桐油是用來防火防腐之物,可以隔絕水火,民間不難買到;硫磺同樣是易得之物,百姓也常用。
然而硝石粉卻管控嚴格。
便是軍中取用,也是一筆一筆查問記錄,尋常百姓極難接觸,更何況,關於硫磺與硝石粉達到點燃用量的配比,也隻有軍中工匠才知道。
所以,此事是何人所為,答案昭然若揭。
衛昭料想聖上此刻心情定然不佳。他是李承玦在西北的親衛,從李承玦還是士兵時就跟他一起並肩作戰,後來李承玦立功越來越多,漸漸有了自己的靖邊軍,還將緹騎衛交給他掌管。
緹騎衛在軍中就是精銳,負責暗殺、偵查與奇襲等。
直到李承玦徹底掌權,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將緹騎衛從靖邊軍中單獨分出來,成立了直屬皇帝一人的緹騎司,仍舊由他掌管。
他和李承玦不單是君臣,更是兄弟。對李承玦,他自問有幾分了解。
李承玦抬眼,隻問了一句話。
“有家人嗎?”
衛昭停了一下才緩過來,懂了陛下的意思,表情頓時有些動容。
“回陛下,一並……去了。”
李承玦閉了下眼:“為他們安葬罷。”
“是。”衛昭抱拳,“屬下已派人加大搜查,力將早日搜出三位殿下。”
李承玦停止轉動扳指,下巴微抬:“不必了。”
衛昭不解看過去:“陛下?”
“藏了這許久都找不到,加大搜查便搜得到了?朕的皇兄既動手,必是有備而來。”
他起身,從龍案後繞出來,負手在殿中踱步,手中扳指仍在摩挲。
衛昭的視線跟在李承玦身上,眼中滿是信賴與忠誠。
李承玦稍作思索,站定:“讓軍師傳令下去,花朝節朕會出宮,與百姓同遊。”
衛昭臉色微變:“陛下萬萬不可!此舉過於危險,萬一六殿下他們——”
李承玦突然出聲打斷他:“朕沒時間玩什麼貓捉老鼠的遊戲,不必再說,去辦吧。”
衛昭還欲再勸,但李承玦麵色堅決,在軍中他的話便是鐵令,言出必踐,絕不更改。
衛昭隻好咽下。陛下既決意,他隻好與軍師——右相細細籌劃,務必保陛下萬全!
花朝節這天,幼薇提了兩種點心:兩盒玉心軟酪,另一種則是用梅花模具壓製的糕餅。
她外罩一件淺玉色披風,登上了前往寧國公府的馬車,算是應謝明姝宮宴之邀約。
正是初春,天剛回暖,枝頭放新綠,比起天寒地凍的冬日,這樣的天氣稱得上暖意融融。
路上,小桃跟幼薇數著:“相府的聘禮單子好長呢!奴婢還是頭一回見到那麼多聘禮,小姐,看來莊公子是真心求娶你的,想來嫁過去必不會教小姐受了委屈,老爺這下可以放心了!奴婢聽來順說,莊公子下聘那天,好多人過來偷偷打探呢,小姐這樁婚事好,不知道多少人暗地裡羨慕小姐……”
上次和莊懷序見過了麵,回府後和父親說了她的打算,這樁婚事暫時就這麼定了,流程卻沒急著向下走。
莊懷序時不時會捎人給她送些小玩意,有時是精致的零嘴,有時是些難買的話本,有些是坊間解悶的小物件,總之非是那些金銀首飾之類的俗物,但都是花了心思的。
幼薇卻不知道回什麼好。
一來她是茫然的,對莊懷序隻是有些初步的好感,回禮完全是出於禮節;二來,她擔心萬一親事有變,她卻送了那麼多有象征意味的東西,對兩個人來說都不是什麼好事。
所以幼薇糾結兩天,就讓管家挑了幾方上好的徽墨、兩錠端硯,便是作為朋友收下也合理的東西,就這麼給莊懷序送了去。
東西收得多了,心裡也漸漸鬆快些,被人這般惦記著,終究是暖意,對待這件事,也沒了最初的排斥。
禦賜的婚事進度不能停滯不前,否則會被視為大不敬,是以當父親詢問她意見的時候,她稍作猶豫,還是點頭了。
於是相府沒多久便下了聘,聘禮隊伍長得快把整條街站滿,引得不少百姓來圍觀。
不論是聘禮上門那天,還是小桃嘮嘮叨叨的現在,幼薇都沒什麼求親的實感,大概心裡頭時不時會浮現另一個人,所以總覺得這是彆人的事。
小桃能看出自家小姐心裡還沒放下那個人,她說這些話隻是想讓小姐多想想這令人開心的親事。
可是她嘴巴都要說乾了小姐也沒反應,難道莊公子不是讓小姐開心的人,那麼那個人會是嗎?
她試探地開口:“奴婢聽聞聖人今夜會出宮與百姓同遊,不知道我們會不會見到……”
“不會。”
幼薇答得很快,語氣也很淡。
“聖人出行必有儀仗,尋常百姓怎會相見,何況聖人出巡,與我們何乾?以後莫要再提。”
小桃訕訕應下:“是。”
心裡卻拿不定,小姐這般平淡,算是放下了嗎?可若是放下,怎會應得這般快?
馬車停在國公府前,幼薇從車上下來,此刻國公府府門大開,二管家守在門口迎客。
幼薇攜著小桃欲進,卻被攔下了。
“餘小姐恕罪。”二管家臉上堆著笑,語氣卻很堅持,“今日府中宴客,按規矩需出示請柬。”
幼薇並未多想,隻是一愣:“請柬?未曾收到過什麼請柬……是那日明姝姐姐說讓我花朝節來……”
話沒說完,旁邊一輛馬車停下,一個穿藕荷色衣裙的貴女掀簾下車,遞過一張描金請柬。二管家驗過,雙手奉還,讓小廝引著人往裡去了。
幼薇傻了眼。
“這……許是明姝姐姐忙忘了,將我漏了去,勞煩二管家幫我通傳一聲……”
二管家略一思忖,自家大小姐與餘小姐的交情是府裡人都知道的,想來是真忘了。他點頭道:“小姐稍等,在下這就派人去問。”
幼薇道了謝,站在府門前的石獅子旁等著。
半個時辰過去了,進府的貴女換了一波又一波,每個人都遞上請柬,笑意盈盈地被引進去。她們路過時,有的對她點頭示意,有的隻淡淡瞥一眼便徑直入內,誰也沒多問一句。
春日的太陽漸漸升高,曬得人有些暖,幼薇卻覺得指尖有些涼,為何獨獨漏了她的請柬?
正想著,去通傳的小廝終於跑了回來,喘著氣道:“餘小姐,大小姐請您進去。”
幼薇鬆了口氣,提著食盒往裡走。
腳下的青石板路被打掃得乾乾淨淨,兩旁的花圃裡,牡丹、山茶開得正盛,想來是花匠特意催開應景的。
待客的潭月閣就在前麵,遠遠能聽見裡麵傳來的笑鬨聲,銀鈴似的,襯得這園子裡愈發春意融融。
“餘小姐到——”
隨著通報聲,閣內的笑鬨驟然停了。
幼薇掀開竹簾邁進門檻時,十來道目光齊刷刷落在她身上——有驚訝,有探究,還有幾分藏不住的譏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