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縫合線上的指紋
省廳法醫中心的停屍間比往常冷了三度。林殊戴著雙層手套,指尖捏著鑷子,小心翼翼地挑起死者胸口的縫合線——線結打得異常規整,像外科手術的標準縫合法,可針腳間距卻忽寬忽窄,像是在極度緊張的狀態下完成的。
“死者男性,三十五歲,體表未見明顯抵抗傷,死因初步判斷為急性心臟衰竭。”助手小陳的聲音在空曠的停屍間裡發飄,他指著解剖台上的屍體,“但家屬說他生前心臟功能完好,昨天還在工地上搬磚。”
林殊沒說話,隻是將放大鏡湊近縫合線。在無影燈的強光下,線結根部隱約粘著點透明的膠質,鑷子刮下來時,發出細微的“拉絲”聲。他突然想起沈如晦昨天縫合自己左肩傷口時的樣子——對方咬著線尾用力一拽,線結勒進皮肉的瞬間,眼裡閃過一絲極淡的煩躁。
“取樣本,做膠質成分分析。”林殊的聲音壓得很低,目光落在死者的左手腕上。那裡有圈淺淡的壓痕,形狀和“無麵”組織的特製手銬完全吻合。
停屍間的門被推開時,帶進股消毒水的味道。沈如晦穿著白大褂站在門口,左肩的繃帶從袖口露出一角,臉色比解剖台上的屍體好不了多少。“葉青蔓讓我來看看。”他的視線掃過屍體胸口的縫合線,突然頓住,“這線結……是‘十字交叉縫合法’。”
林殊抬頭看他:“你認識?”
“部隊醫院的標準縫法,用來處理深達肌層的傷口。”沈如晦走近解剖台,指尖懸在縫合線上方兩厘米處,“但這針腳太亂,像是……刻意模仿卻沒學好。”他突然按住林殊的手腕,鑷子尖正對著線結上一塊暗沉的痕跡,“彆碰,那是血跡,可能混著指紋。”
小陳很快拿來了熒光試劑。噴灑的瞬間,縫合線上浮現出枚淡綠色的指紋,邊緣模糊,卻能清晰地看到食指第二關節處有個三角形的缺損——和沈如晦左手食指的舊傷完全吻合。
林殊的鑷子差點脫手。他猛地轉頭看向沈如晦,對方的白大褂袖口沾著點未洗淨的碘伏,在熒光燈下泛著棕黃色的光。
“不是我。”沈如晦的聲音很平靜,他卷起袖子,露出左手手腕上的表鏈——表帶內側的劃痕裡,卡著點暗紅色的粉末,“這是yesterday處理老衛留下的彈殼時蹭的,葉青蔓可以作證。”
停屍間的溫度似乎又降了些。林殊盯著那枚指紋,突然想起三年前在鐘樓案現場,沈如晦為了救他,用手術刀劃開自己的掌心取血,當時對方的指紋印在刀柄上,也是這樣帶著明顯的關節缺損。
“膠質成分分析出來了。”小陳拿著報告跑進來,臉色發白,“是醫用骨膠,常用於骨科手術固定骨骼,但這上麵……還檢測到了微量的河豚毒素。”
林殊的呼吸一滯。河豚毒素能麻痹心臟神經,造成“急性衰竭”的假象,而用骨膠粘合縫合線,是為了讓線結更牢固,延遲屍體腐敗時的線結崩裂——凶手在刻意掩蓋什麼。
沈如晦突然指著死者的耳後:“那裡有針孔。”
林殊立刻用酒精棉擦拭。耳後的皮膚下,果然有個針尖大小的紅點,周圍的毛細血管呈現出詭異的青紫色。“是注射痕跡,針頭型號和‘無麵’的基因提取針一致。”他的鑷子再次挑起縫合線,這一次,線結深處露出了一小截銀色的金屬絲,“這是……手術縫合針的斷尖。”
沈如晦的臉色沉了下去:“部隊醫院的縫合針是鈦合金材質,硬度極高,除非用特製的剪線鉗,否則不可能斷裂。”他突然轉身往外走,“我去查最近的醫療廢棄物處理記錄。”
林殊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突然抓起死者的左手。指甲縫裡嵌著點深綠色的纖維,放在顯微鏡下觀察時,呈現出規則的網格狀——是“無麵”組織成員常穿的作戰服布料。
“小陳,查死者的社會關係,重點排查近三個月是否接觸過穿綠色作戰服的人。”林殊摘下手套,指尖在解剖台邊緣反複摩挲,那裡還留著沈如晦剛才按過的溫度,“順便把那枚指紋錄入係統,比對沈如晦的備案指紋。”
熒光燈下,縫合線上的指紋像個無聲的嘲諷。林殊想起沈如晦昨晚在漁船艙裡說的話——“老衛跑不遠,他的人還在省廳裡”,難道凶手真的是沈如晦身邊的人?還是說,有人故意用這種方式,把嫌疑引到他身上?
膠質成分報告的補充說明頁被小陳塞到手裡時,林殊的指尖突然冰涼。上麵寫著:骨膠中檢測到微量的高原雪蓮提取物——那是沈如晦常年備著的藥,用來緩解他左肩舊傷的疼痛。
停屍間的排氣扇發出低沉的嗡鳴,將福爾馬林的味道抽向窗外。林殊再次看向那枚指紋,突然注意到指紋的邊緣有圈極淡的紅色,像是被什麼東西蹭過。他用棉簽蘸取樣本,送去做光譜分析,結果出來時,連呼吸都忘了——那是紅絲帶的染料,和安安手腕上係著的那條,成分完全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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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如晦回來時,手裡拿著份醫療廢棄物清單,上麵記錄著上周三有一包縫合針被登記“遺失”,領取人簽名是個潦草的“衛”字。“老衛的人混進了供應科。”他把清單拍在桌上,左肩的疼痛讓他說話時帶著喘,“但這指紋……”
“不是你。”林殊打斷他,將光譜分析報告推過去,“指紋邊緣的染料來自紅絲帶,和安安那條一樣。”他頓了頓,聲音有些發澀,“有人戴著你的指紋模,用了你的骨膠,模仿你的縫法,殺了這個人。”
沈如晦的指尖捏皺了報告紙。他突然想起昨天在福利院看到的情景——安安的紅絲帶勾在了鐵門上,線尾磨出了不少細碎的纖維,而當時站在她身邊的,是省廳新來的實習醫生,左手食指上貼著塊創可貼,說是“不小心被手術刀劃了”。
“實習生叫什麼?”林殊追問。
“周明,供應科主任的侄子。”沈如晦的聲音冷得像停屍間的金屬台,“昨天他還來給我換過藥,接觸過我的醫療包。”
林殊突然抓起死者胸口的縫合線,用力一扯。線結崩開的瞬間,藏在下麵的皮膚露出個極小的印記——是個微型的“734”編號,用紋身槍刺在肋骨上,被縫合線嚴嚴實實地蓋住了。
“又是‘無麵’的實驗體。”林殊的鑷子戳在編號上,“凶手縫合傷口,不是為了掩蓋死因,是為了遮住這個編號。”
停屍間的門再次被推開,葉青蔓舉著證物袋走進來,裡麵裝著枚沾血的縫合針斷尖。“在供應科的垃圾桶裡找到的,上麵有周明的指紋,還有……”她頓了頓,目光在林殊和沈如晦之間轉了圈,“還有沈如晦的dna。”
沈如晦的肩傷似乎又在疼,他按住領口的白大褂,指節泛白:“我的醫療包裡少了一把剪線鉗,周明接觸過。”
林殊突然笑了,笑聲在停屍間裡顯得格外突兀。他指著縫合線上的指紋:“這枚指紋太完美了,完美到不像真人留下的。周明是在模仿,但他忘了,沈如晦的食指缺損處有個極小的月牙形疤痕,這上麵沒有。”
熒光試劑再次噴灑上去。這一次,在那枚淡綠色指紋的邊緣,浮現出另一枚更模糊的指紋,拇指第一關節處有個燙傷的疤痕——和老衛左手的疤痕完全吻合。
“周明隻是個幌子。”林殊的鑷子挑起那截銀色斷尖,“老衛想讓我們以為是沈如晦乾的,用縫合線、骨膠、指紋……布了個局,讓我們互相猜忌。”
沈如晦看著解剖台上的屍體,突然伸手按住林殊的後頸。那裡的皮膚很燙,是憤怒或是彆的什麼情緒在灼燒。“彆信他的。”他的聲音很輕,帶著左肩傷口的微顫,“從高原到現在,我手裡的刀,從來沒對無辜的人動過。”
林殊沒回頭,隻是將那枚帶著雙重指紋的縫合線放進證物袋。袋麵映出兩人交疊的影子,像被解剖釘固定在停屍間的地板上。他突然想起沈如晦縫合傷口時的樣子——對方咬著線尾的瞬間,睫毛在眼下投出片細碎的陰影,像在無聲地說“信我”。
“我知道。”林殊的聲音混在排氣扇的嗡鳴裡,“你的縫合線,比這乾淨。”
窗外的天色暗了下來,停屍間的無影燈亮得刺眼。那枚沾著指紋的縫合線躺在證物袋裡,像個被戳破的謊言,暴露了老衛藏在暗處的獠牙。而林殊捏著證物袋的指尖,第一次感覺到,和沈如晦並肩站在解剖台前的溫度,比停屍間的冷氣更能讓人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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