訓練基地的雨剛停，泥地裡的水窪映著鉛灰色的天。沈如晦牽著霧影站在空地上，軍犬的爪子在泥裡刨出淺淺的坑，喉嚨裡滾著低低的嗚咽，黑亮的眼睛死死盯著他手裡那張打印紙——那是無麵組織偽造的行動指令，模仿著他的筆跡，命令將一批“特殊物資”轉移至城西倉庫。
“霧影，執行命令。”沈如晦的聲音低沉，指尖捏著指令紙的邊緣微微泛白。他在試探這隻跟了他五年的軍犬，也在試探自己心裡那點搖搖欲墜的僥幸。
霧影卻猛地往後一掙，項圈勒得它脖頸的毛都豎了起來。下一秒，它對著那張紙狂吠起來，聲音尖銳得像要刺破雨霧，前爪不安地在地上扒拉，尾巴繃得像根繃緊的弦——這是它遇到危險時才會有的姿態，五年前在邊境雷區，它就是這樣狂吠著把沈如晦從鬼門關拽回來的。
“怎麼回事？”林殊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他手裡攥著個證物袋，透明的塑料膜裡，一枚變形的彈殼在陰光下泛著冷光。看到霧影炸毛的樣子，他瞬間明白了七八分，“指令是假的？”
沈如晦沒說話，將指令紙扔在地上。霧影立刻撲上去，用牙齒撕咬那張紙，紙屑混著泥水濺得到處都是，直到把紙嚼成碎末，才抬起頭對著沈如晦嗚咽，像是在說“這東西不對勁”。
“它認得出我的筆跡。”沈如晦彎腰摸了摸霧影的頭，指尖劃過它耳朵上那道舊疤——那是三年前為了護他，被流彈擦傷留下的，“我寫命令時，‘轉移’兩個字的捺筆總帶鉤，仿造的這個太直了，像用尺子畫的。”
林殊蹲下身，把證物袋湊到霧影眼前。彈殼邊緣有圈淺淺的刻痕，歪歪扭扭地繞了三圈，是林霧的手筆。當年她總愛拿沈如晦的彈殼當玩具，說要“給子彈戴個項鏈”，這枚就是她刻了一半沒刻完的，後來被沈如晦收在戰術包裡，成了誰也不知道的念想。
“霧影，聞聞這個。”林殊的聲音放得很輕。
霧影的鼻子在證物袋上嗅了嗅，突然安靜下來。它盯著彈殼上的刻痕，喉嚨裡的嗚咽變成了低低的呼嚕聲，尾巴也慢慢垂了下來，輕輕掃過林殊的手背。下一秒，它順從地臥在地上，前爪並攏，頭枕在爪子上，眼睛半眯著，像看到了熟悉的人。
沈如晦的喉結動了動。他記得很清楚，這是霧影對林霧獨有的姿態。當年林霧總偷拿他的軍糧喂霧影，每次掏出零食前，霧影就會這樣乖乖臥著，尾巴尖輕輕晃悠，等她把牛肉乾丟進嘴裡。
“它認出林霧的味道了。”林殊把證物袋收起來，指尖觸到彈殼冰涼的金屬麵，“刻痕裡還沾著她的指紋，上周在礦洞找到的，跟這枚彈殼上的完全吻合。”
霧影忽然站起身，用頭蹭了蹭沈如晦的手心，又跑到林殊腳邊，用鼻子拱他的褲腿，像是在催促什麼。沈如晦跟著它往倉庫走，雨鞋踩在泥地裡，發出噗嗤噗嗤的聲響。
“它這是要帶我們去哪？”林殊快走兩步跟上，軍犬的尾巴搖得很歡，和剛才對著假指令狂吠的樣子判若兩犬。
“去我藏東西的地方。”沈如晦的聲音裡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澀，“我給林霧留了箱急救包，讓霧影看著，說等她回來就給她當‘戰利品’。這狗精得很，除了我和林霧，誰靠近倉庫就呲牙。”
倉庫的鐵門被霧影用爪子扒開條縫，裡麵堆著些舊戰術裝備。霧影徑直跑到角落，用鼻子拱開一個木箱。箱子裡果然放著半箱急救包，最上麵壓著個軍用水壺，壺身上刻著個小小的“霧”字，是沈如晦的筆跡。
“水壺裡有東西。”林殊拿起水壺晃了晃，裡麵傳來細碎的碰撞聲。他擰開壺蓋，倒出一把鑰匙，黃銅的鑰匙柄上，纏著圈銀灰色的線——和林霧縫紐扣用的線一模一樣。
霧影對著鑰匙汪汪叫了兩聲，又扭頭看沈如晦，像是在說“找到了”。
沈如晦捏著那把鑰匙，指腹摩挲著線結。這是倉庫的備用鑰匙，他讓林霧幫忙纏上線防滑，當時林霧還笑他“大男人用這麼亮的線，不怕被笑話”，卻在纏線時故意多繞了兩圈，說“這樣更結實”。
“無麵組織以為仿造指令就能騙過去，”林殊看著地上的紙屑，忽然笑了，“他們忘了霧影的鼻子比誰都靈，也忘了有些東西刻在骨子裡，不是換張紙就能冒充的。”
霧影突然對著倉庫門口低吼一聲，耳朵支棱起來。沈如晦和林殊對視一眼，同時摸向腰間的槍——剛才撕咬假指令的動靜，怕是引來了不速之客。
雨又開始下了，細密的雨絲打在倉庫的鐵皮屋頂上，發出沙沙的聲響。霧影弓著身子擋在兩人身前，喉嚨裡的低吼像悶雷，眼睛在昏暗中亮得像兩盞小燈。沈如晦握緊手裡的鑰匙，林殊則將那枚刻痕彈殼攥在掌心，金屬的涼意透過皮膚滲進來，卻讓人莫名安心。
他們都知道，這場仗不好打。但隻要霧影還認得出真假，隻要彈殼上的刻痕還在，隻要彼此還站在身邊，就沒什麼好怕的。
霧影忽然對著門口叫了兩聲，聲音裡沒了敵意，反倒帶了點興奮。沈如晦探頭一看，隻見雨幕裡，一個模糊的身影正朝倉庫跑來，手裡揮舞著什麼東西，在陰光下閃著銀光。
“是林霧的信號！”林殊的聲音帶著抑製不住的激動。
沈如晦的心臟猛地一跳，他摸了摸霧影的頭，軍犬順勢蹭了蹭他的手心，像是在說“我就知道”。雨還在下，但倉庫裡的空氣仿佛瞬間亮了起來，連那枚冰冷的彈殼，都好像帶上了點溫度。
有些信任，從來不需要言語。就像霧影能分清真假指令，就像它認得林霧刻過的彈殼，就像他和林殊並肩站在這裡，一個眼神，就知道接下來該往哪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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