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拍打著宿舍的玻璃窗，沈如晦坐在桌前，指尖撫過藥瓶上的標簽。白色的瓶身被雨水映得泛青，標簽上的“布洛芬”三個字已經有些模糊，邊緣卷著細小的毛邊——這是林霧常用的止痛藥，三年來，每個暴雨夜，他總能看到林霧對著這瓶藥發呆，眉頭擰成個川字，指腹反複摩挲著標簽，像在確認什麼。
“又在想以前的事？”林殊的聲音從門口傳來，他手裡拿著剛烘乾的證物袋，裡麵裝著從老馬氣管裡找到的三葉草標本，葉片上的脈絡在燈光下依然清晰，“技術科說，那枚金屬片上的‘鐘’字，刻痕和藥瓶標簽下的壓痕完全吻合。”
沈如晦的動作頓住了。他忽然想起三年前的一個暴雨夜，林霧頭痛得厲害，蜷縮在沙發上發抖，手裡攥著這瓶藥，標簽被汗水浸得發皺。當時自己奪過藥瓶想給他倒兩粒，卻被他死死按住手腕，力氣大得不像個病人：“彆碰！這藥……不能亂吃。”
那時隻當是他疼得糊塗，現在想來，那不是抗拒，是恐懼。
“把台燈調亮點。”沈如晦的聲音有些發啞，他找來一把小刀，小心翼翼地沿著標簽邊緣劃開。膠水已經老化，標簽很容易就被剝了下來，露出瓶身下方兩道極淺的壓痕——是用指甲反複刻出來的，歪歪扭扭地組成兩個字：“無麵”。
林殊的呼吸驟然停滯。壓痕深得能卡住指甲，筆畫的轉折處帶著明顯的顫抖，最後一筆拖得很長，幾乎要繞到瓶底——這是林霧緊張時的習慣，當年在勘探隊填報表，遇到不想填的內容，就會在紙頁背麵刻這樣的長痕。
“他早就知道無麵組織。”沈如晦的指腹按在“無”字的壓痕上，那裡還殘留著指甲的溫度，“每個暴雨夜都頭痛，不是因為天氣，是因為他們在找他。這瓶藥是他的偽裝，標簽下的字才是真相。”
林殊忽然想起林霧的日記裡，有一頁被雨水泡得發脹，字跡模糊，隻能辨認出“雨”“藥”“他們”幾個字，旁邊畫著個小小的藥瓶，瓶口對著窗外的閃電，像在發出警告。當時以為是普通的抱怨，現在才明白，那是用恐懼寫就的求救信號。
“三年前的伏擊案，發生在暴雨夜。”沈如晦的聲音低沉得像窗外的雷鳴，“他那天下午就說頭痛，提前回了宿舍，可監控顯示，他根本沒回宿舍——他去了伏擊現場，比我們所有人都早。”
藥瓶裡的藥片在晃動中發出細碎的聲響。沈如晦倒出兩粒，放在掌心，白色的藥片上沾著細小的劃痕，是林霧用指甲刻的。他忽然想起林霧總說“這藥太苦”，卻每次都乾咽下去，從不喝水——現在才知道，他不是怕苦，是怕喝水時不小心把藥片上的劃痕衝掉，那些劃痕，或許也是某種記號。
“把藥片送去化驗。”林殊的聲音帶著抑製不住的顫抖，“可能裡麵混著彆的東西，或者……劃痕本身就是密碼。”
沈如晦沒動，隻是盯著瓶身的壓痕。暴雨夜的雷聲從遠處滾來，像極了三年前伏擊案的槍聲。他忽然想起林霧總在暴雨夜開著台燈睡覺，說是“怕黑”，現在才看到，台燈的光暈剛好能照亮桌角的藥瓶，標簽上的“布洛芬”在光影裡若隱若現，像個完美的偽裝。
“他在等我們發現。”沈如晦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故意把壓痕刻在標簽下，故意在暴雨夜頭痛，故意讓我看到這瓶藥——他知道我會懷疑，會去查，隻是我當年太蠢，被他的演技騙了。”
林殊拿起藥瓶，對著光看壓痕的深度。最深處有0.3毫米，需要用指甲反複刻上百次才能形成，而瓶身的氧化層在壓痕處最厚，說明刻痕形成後，又被人用指腹摩挲了無數次——那是林霧在每個暴雨夜做的事，一邊刻下真相，一邊又怕被人發現，在矛盾裡反複掙紮。
“葉青蔓那邊傳來消息，”林殊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無麵組織的軍火庫地下，有個實驗室，裡麵的資料顯示，他們在研究能讓人產生頭痛幻覺的藥物，而林霧的名字，出現在早期實驗名單裡。”
沈如晦的指尖猛地收緊，藥片在掌心被捏得粉碎。白色的粉末從指縫漏出來，像極了三年前那個暴雨夜，林霧額頭滲出的冷汗，在燈光下閃著冰冷的光。“他們逼他做實驗，”他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暴怒，“用頭痛控製他，讓他為他們做事，這瓶藥……根本不是止痛藥，是他們給他的‘枷鎖’。”
暴雨漸漸小了，天邊透出一點微光。沈如晦將藥瓶放進證物袋，壓痕在透明塑料下依然清晰，像兩道刻在骨頭上的疤。他忽然想起林霧失蹤前最後一個暴雨夜，把這瓶藥塞進他手裡，笑得比哭還難看：“沈木頭，這藥你留著吧，我以後……大概用不上了。”
原來那不是告彆，是托付。他把藏著“無麵”二字的藥瓶留下，把所有的恐懼和真相留下，自己走進了更深的黑暗裡。
林殊看著沈如晦將證物袋貼身收好，忽然注意到他的手腕上，有一圈淺淺的勒痕——是三年前那個暴雨夜，林霧死死按住他時留下的。當時以為是意外，現在才明白，那是林霧在保護他，怕他碰這瓶藥，怕他卷入這攤渾水。
“我們去實驗室。”沈如晦站起身，軍靴踩在地板上的聲音格外沉重，“藥瓶的壓痕裡，一定還藏著彆的線索，比如實驗室的密碼，或者……他們下一步的計劃。”
林殊點頭，目光最後落在桌角的台燈上。燈光的光暈裡，仿佛還能看到林霧蜷縮的身影，手裡攥著藥瓶，在暴雨夜反複摩挲標簽，一邊刻下“無麵”，一邊盼著有人能看懂。
走出宿舍時，雨後的空氣帶著泥土的腥氣。沈如晦的口袋裡，藥瓶隨著步伐輕輕晃動，像一顆跳動的心臟。林殊跟在他身後，忽然覺得那些被忽略的細節，那些暴雨夜的頭痛，那些藥瓶上的摩挲，都在這一刻活了過來，組成一條清晰的路，指向林霧藏在黑暗裡的真相。
他們都知道，這條路一定布滿荊棘。但隻要想到藥瓶下那兩道顫抖的壓痕，想到林霧在每個暴雨夜的掙紮，就覺得胸口有股力量在湧，推著他們往前，穿過所有被忽略的時光，去接住那個在黑暗裡獨自支撐了太久的人。
畢竟，那是刻在藥瓶上的求救，是藏在標簽下的真相，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再錯過的、帶著血與淚的托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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