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越來越難走。
林子密得幾乎透不進光,腳下是厚厚的、不知積攢了多少年的落葉,又濕又滑,踩上去軟綿綿的,使不上勁。空氣裡那股子濕熱更重了,混著腐爛葉子和某種奇異花香的味道,悶得人胸口發堵。各種沒見過的蟲子嗡嗡地飛,往人臉上、脖子上撲,趕都趕不走。
林清音攙著蘇曼,每一步都走得氣喘籲籲。蘇曼幾乎把大半個身子的重量都壓在她身上,臉色白得嚇人,嘴唇乾裂,呼吸又淺又急。林清音自己的腿也像灌了鉛,汗水順著鬢角往下淌,流進眼睛裡,又澀又疼。她胡亂用袖子抹一把,視線都有些模糊。
謝九安走在前麵,時不時回頭搭把手,或者用匕首砍斷一些過於茂盛的、帶著尖刺的藤蔓。他的臉色也不像平時那麼輕鬆,額頭上見了汗,呼吸也粗重了些。
隻有阿月,像條滑溜的小魚,在林子裡穿梭自如。她對這裡熟悉得像是走在自己家院子裡,哪塊石頭穩當,哪片草地下麵是沼澤,她都一清二楚。她很少說話,隻是偶爾停下來,等他們跟上的時候,會用那雙過於明亮的眼睛,警惕地掃視四周,耳朵微微動著,像是在分辨風裡傳來的每一種聲音。
“快到了。”又一次停下休息時,阿月指著前方一座被濃霧籠罩的山頭,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翻過那座山,下麵就是我們白苗寨。”
林清音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隻覺得那山頭陰森森的,霧氣濃得像化不開的牛奶,看著就讓人心裡發怵。她扶著蘇曼靠著一棵老樹坐下,給她喂了點水。蘇曼連吞咽都顯得費力,眼睛半闔著,沒什麼神采。
“曼姐,再堅持一下,就快到了。”林清音輕聲安慰,心裡卻一點底都沒有。到了白苗寨,就真的安全了嗎?阿月的話能信幾分?墨淵他現在……
她甩甩頭,強迫自己不再去想那個決絕離開的背影。一想,心口就悶得難受,還有那種被當鋪標記後的、若有若無的空落感,也會隨之浮現。
休息了片刻,阿月催促道:“不能停太久,天黑前必須進寨子,外麵的霧起來了就麻煩了。”
幾人再次起身,朝著那座霧山前進。越靠近,霧氣越濃,能見度越來越低,四周靜得可怕,連蟲鳴聲都消失了,隻有他們踩在落葉上的沙沙聲和粗重的喘息聲。空氣濕冷,鑽進衣服裡,帶走身上僅存的熱氣。
林清音緊緊攥著蘇曼的手,另一隻手按在腰間的短劍上,精神繃到了極點。這霧氣太詭異了。
突然,走在前麵的阿月猛地停下腳步,舉起一隻手示意他們安靜。她側著頭,鼻子輕輕抽動,像是在嗅聞空氣中的味道,臉色變得異常凝重。
“怎麼了?”謝九安壓低聲音問,手也按上了腰間的武器。
阿月沒回頭,聲音壓得極低:“有血腥味……很淡,但是……是人的血。”
這話讓林清音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這時,前方濃霧裡,隱約傳來了幾聲短促的、像是某種鳥類發出的尖利哨音,忽左忽右。
阿月聽到這哨音,緊繃的臉色反而鬆弛了一些,她也把兩根手指放進嘴裡,吹出了一聲同樣尖利卻節奏不同的哨音作為回應。
霧氣一陣翻湧,幾個穿著靛藍色染布短褂、頭上包著同色頭巾的苗人男子,如同鬼魅般從霧中顯出身形。他們手裡拿著彎刀和吹箭筒,眼神銳利,帶著濃濃的戒備,目光在林清音這幾個陌生人身上掃來掃去,最後落在阿月身上。
“阿月?你跑哪裡去了!”為首的一個中年漢子皺著眉,語氣嚴厲,但眼神裡卻有一絲鬆了口氣的意味。他說的官話帶著濃重的口音。
“岩剛叔!”阿月看到來人,眼睛一下子紅了,像是受了委屈終於見到家人的孩子,她指著林清音他們,急急說道,“他們是外麵來的,幫過我!黑苗的人要抓他們!還有,蘇姐姐受傷了,很重!”
那個叫岩剛的漢子目光再次掃過林清音和謝九安,尤其在昏迷的蘇曼身上停留了片刻,眉頭皺得更緊了。他顯然不太信任外人,但看到阿月焦急的樣子,又看了看蘇曼那副氣若遊絲的狀態,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揮了揮手。
“先帶回寨子再說。”他沉聲道,又對身後的人用苗語吩咐了幾句。
那幾個苗人男子收起武器,上前幫忙扶住蘇曼。他們的動作算不上溫柔,但很穩。
有熟悉地形的人帶路,速度快了不少。穿過一片布滿詭異石刻的迷霧區域,眼前豁然開朗。
山坳裡,一片依山而建的竹樓出現在眼前。竹樓密密麻麻,層層疊疊,中間點綴著高大的、掛著各種符紙和彩色布條的圖騰柱。此時已是傍晚,不少竹樓裡透出溫暖的燈火,炊煙嫋嫋升起,空氣中飄蕩著飯菜的香味和淡淡的草藥氣息。
這就是白苗寨。它不像想象中那麼與世隔絕,反而透著一種頑強的、紮根於此的生命力。
寨子裡的人看到岩剛他們帶著幾個生麵孔回來,尤其是還有昏迷不醒的,都紛紛投來好奇和警惕的目光。孩子們躲在大人身後,偷偷打量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