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渡厄當鋪,光線被窗欞切割成慵懶的方塊,塵埃在光柱中緩緩浮沉。墨淵依舊在後院那間雜物房裡,悄無聲息,仿佛不存在。隻有空氣中一絲極淡的、屬於蠱神鼎的浩瀚氣息,以及角落裡偶爾傳來的、幾乎微不可聞的壓抑喘息,提醒著林清音和謝九安他的存在。
謝九安坐在靠近門口的太師椅上,閉目調息。他左臂的紫黑已褪去大半,但經脈深處仍殘留著隕龍淵毒物的頑固陰寒,像跗骨之蛆,需要水磨工夫一點點拔除。他眉心微蹙,並非全因傷勢,更多是對當下境況的思量。墨淵像一顆埋在當鋪裡的雷,不知何時會炸,偏偏他還掌握著關鍵的信息,動不得,也趕不得。這種被動,讓習慣了掌控局麵的他,心底有些煩躁。
林清音則在櫃台後,細細擦拭著那枚剛剛淨化的血沁玉戒。指尖觸碰到溫潤的玉石,那老者悲慟而釋然的臉龐仿佛就在眼前。她能感受到玉石內部殘留的、一絲極其純淨的祝福之意,那是執念散去後,最本真情感的凝結。這種化戾氣為祥和的過程,讓她疲憊,卻也從心底感到一種踏實。這,才是渡厄當鋪存在的意義。
“唉……”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從她唇邊溢出。她抬眼看了看後院方向,又看了看閉目調息的謝九安。九安的傷,墨淵的險,還有城市深處那模糊卻日益清晰的威脅……千頭萬緒,沉甸甸地壓在心口。她下意識地撫上胸前那處空洞,那裡,似乎比平時更沉寂了些,像暴風雨前壓抑的寧靜。
“叮鈴——”
風鈴再響,打破了店內的沉寂。
進來的是個年輕男人,穿著時下流行的潮牌衛衣,頭發染成惹眼的亞麻灰色,手腕上戴著價值不菲的名表。但他此刻的形象卻與這身行頭格格不入——眼窩深陷,嘴唇乾裂,眼神渙散,透著一股被掏空了精氣神般的頹喪。他手裡捏著一個巴掌大小的、用料考究的錦緞繡囊,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
“老板……你們這兒,是不是什麼都能當?”他開口,聲音嘶啞,帶著一種急於脫手的焦灼。
謝九安睜開了眼,目光平靜地掃過來人。林清音放下玉戒,站起身,臉上帶著職業性的溫和:“先生,渡厄當鋪,隻典當些‘特彆’的物件。您這是?”
年輕男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幾步衝到櫃台前,將那個繡囊“啪”地一聲拍在台麵上。那繡囊是上好的蘇繡,緞麵上用極細的彩線繡著一對相依的鴛鴦,栩栩如生,針腳縝密得不可思議。隻是,那鴛鴦的眼睛,用的是一種過於鮮紅的絲線,紅得近乎妖異。繡囊散發著一股甜膩的異香,聞久了讓人頭暈目眩,更有一股強烈的、帶著鉤子般的癡纏意念,絲絲縷縷地向外滲透。
“就是這個!這鬼東西!”年輕男人,自稱姓王,聲音帶著後怕的顫抖,“我女朋友送我的……說是她親手繡的,能保佑我們感情順遂。開始是挺好的,我倆如膠似漆,恨不得二十四小時黏在一起。可後來……後來就完全不對勁了!”
他猛地抓了一把自己的頭發,眼神驚恐:“我隻要一離開她超過半天,就心慌意亂,坐立不安,滿腦子都是她!工作沒法做,朋友約我也不想見!她也是,查崗查得越來越勤,我回信息慢一點她就又哭又鬨,說我變心了……我們開始無休止地吵架,可吵完又莫名其妙地和好,更加黏糊……就像、就像有兩根看不見的繩子,把我們倆死死捆在一起,喘不過氣!”
王先生擼起袖子,露出手腕,內側竟然有幾道淺淺的、像是被細線勒過的紅痕:“我昨晚受不了,想收拾東西出去住幾天冷靜一下,剛拿起包,就感覺手腕和腳踝像被線纏住,動都動不了!我嚇壞了,回頭就看到她拿著這個繡囊,對著我笑,那笑容……冷冰冰的,看得我毛骨悚然!”
他指著那繡囊,聲音帶著哭腔:“這根本不是定情信物,這是索命的枷鎖!我好不容易趁她今天出門,偷偷拿出來的!大師,這玩意兒我死當!多少錢都不要!隻求你們趕緊把它處理掉!我再也不想跟它有任何關係!”
林清音凝神感知著繡囊。那甜膩的香氣下,是濃鬱到化不開的“癡”與“纏”之情力,比之前那銀鐲的“嫉妒”之力更加精純、更加根深蒂固,幾乎與繡囊本身的材質融為一體。這絕非普通人的執念所能形成。
“七情宗,‘癡纏蠱’。”一個低沉的聲音突兀地響起。
眾人回頭,隻見墨淵不知何時已倚靠在後院的門框上,雙手抱臂,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銳利如刀,正冷冷地盯著那繡囊。他似乎又被這強烈的情緒詭物引動了體內的躁動,右眼暗綠光澤隱隱流轉,被他強行壓製下去。
“這東西比那銀鐲麻煩得多。”墨淵的聲音沒什麼起伏,“‘癡纏蠱’並非活蠱,而是將‘至癡至纏’的情念,以特殊手法編織繡入物件之中。中者,情絲纏身,心智漸迷,直至淪為隻知依戀的傀儡。煉製此物,需取用情極深、心思極巧之人的心頭血浸染絲線,輔以秘法,耗時良久。送你這囊的女子,要麼天賦異稟,要麼……她本身也被人當了材料而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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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先生聽得臉都白了,牙齒咯咯打顫:“她……她怎麼會……”
“未必是她的本意。”林清音輕聲打斷,她從那癡纏之力中,感受到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屬於煉製者的冰冷操控意味,與王先生描述中女友那同樣失控的狀態吻合,“她可能也是受害者,被這繡囊反向影響了。”
她看向蘇曼。蘇曼立刻會意,壓下對墨淵突然出現的些許緊張,拿出契約文書,快速向王先生說明了死當的條款。
王先生幾乎是搶過筆,哆哆嗦嗦地在契約上簽了字,按了手印,仿佛那繡囊是燙手的烙鐵。辦完手續,他頭也不回地衝出了當鋪,像是生怕慢一步就會被那無形的絲線重新纏上。
店內重歸安靜,隻剩下那散發著甜膩異香和癡纏意念的繡囊,靜靜躺在櫃台之上。
“這東西,不好處理。”謝九安走了過來,眉頭緊鎖。他能感覺到,那情絲之力已近乎實質,強行淨化,恐怕會引動其劇烈反撲,甚至可能通過某種冥冥中的聯係,傷及另一端的那個女子。
林清音伸出手指,懸在繡囊上方,沒有直接觸碰。她閉上眼,仔細感應。祖靈骨笛的力量在她識海中流淌,讓她能更清晰地“看”到那些交織的、色彩斑斕卻透著詭異的情絲。它們如同活物,緊緊纏繞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堅固而混亂的結。
“不能硬來。”她睜開眼,眼中閃過一絲決斷,“這些情絲糾纏太深,強行斬斷,恐怕會傷及根本。需要先‘梳理’,找到源頭,再引導其自然消散。”
她看向墨淵:“你可知,如何‘梳理’這情絲?”
墨淵瞥了她一眼,眼神冷淡:“七情宗的東西,最是麻煩。要麼找到煉製者,強行破解;要麼,靠你的骨笛,一根根去‘解’。費時費力,稍有不慎,自身亦會被情絲沾染。”他頓了頓,帶著一絲近乎殘忍的理智補充道,“最乾脆的辦法,是找到那個女子,殺了她。情絲一端斷裂,此物自解。”
“不可!”林清音斷然拒絕,眼神清亮而堅定,“那女子無辜,豈能因噎廢食?再難,也要找到不傷人的法子。”
墨淵似乎早料到她會如此回答,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不再說話,轉身又回了後院。他心底其實有一絲極細微的波動,林清音這種近乎固執的“迂腐”,與他追求力量效率的理念背道而馳,卻又隱隱讓他覺得……有些刺眼。
謝九安看著林清音,目光柔和下來:“你想怎麼做,我陪你。”
林清音心中微暖,點了點頭。她重新將注意力放回繡囊上。這一次,她沒有動用蠱神鼎,也沒有直接引動骨笛的淨化之力。她隻是將雙手虛按在繡囊兩側,閉上眼睛,將自身的精神力化作無數比發絲更纖細的觸須,帶著骨笛特有的溝通與安撫特性,小心翼翼地探入那團糾纏的情絲之中。
這不是對抗,而是傾聽,是理解,是試圖理清那團亂麻中,最初的美好與後來的扭曲。
這個過程極其耗費心神,也極其危險。那些情絲感受到外來的意念,立刻像受驚的蛇般纏繞上來,試圖將她的精神力也同化、拉入那癡纏的漩渦。各種強烈的、屬於熱戀中男女的甜蜜、焦慮、不安、占有欲……如同走馬燈般衝擊著她的意識。
林清音的額頭很快滲出了細密的汗珠,臉色微微發白,但她穩住了。她的意念如同最靈巧的手指,又如同最耐心的織女,避開那些狂暴的負麵情緒,一點點追溯、分辨,尋找著最初那縷純粹“愛戀”的絲線……
謝九安靜靜守在一旁,看著林清音專注而略顯蒼白的側臉,心中憐惜與敬佩交織。他默默運轉真氣,隨時準備在她支撐不住時出手相助。他知道,這才是她選擇的,最艱難也最無愧於心的路。
而此刻,在城市另一端的一個高檔公寓裡,一個容貌秀美的年輕女子正對著手機歇斯底裡地哭喊:“他不接我電話!他肯定是不愛我了!他怎麼能這樣!他明明說過永遠離不開我的……”她的手腕上,有著與王先生相似的紅痕,眼神狂熱而混亂,緊緊攥著手機,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渡厄當鋪內,梳理情絲的工作才剛剛開始。而那煉製“癡纏蠱”的背後黑手,似乎也並未停下動作。新的風波,正在暗中醞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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