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被謝九安送走了，安置在幾條街外的一間廉價客棧裡，留下些許銀錢，足夠他渾噩度日一段時間。當鋪厚重的大門重新合攏，將外界的細雨與喧囂隔絕，也仿佛將那場短暫而殘酷的時光交易封存在內。前堂恢複了死寂，唯有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一絲悲傷與時間亂流混合的、難以消散的餘韻。
蘇曼幾乎是在大門關上的瞬間，身體便是一軟，幸好被一直留意著她的林清音及時扶住。強行引導並終止那場涉及時間法則的典當，尤其是最後時刻對抗“歸墟之眼”窺視的乾擾，對她本就脆弱不堪的靈魂造成了新一輪的衝擊。並非劇烈的撕裂痛楚，而是一種更深沉的、源自本源的疲憊與虛乏，仿佛整個靈魂都被掏空，隻剩下一個搖搖欲墜的空殼。
“曼曼！”林清音的聲音帶著難以掩飾的驚慌，半扶半抱地將她攙回內室的床榻上。入手之處，蘇曼的身體冰涼，微微顫抖著，如同秋風中最後一片枯葉。
“我……沒事……”蘇曼試圖扯出一個安撫的笑容，卻連牽動嘴角的力氣都仿佛失去，聲音氣若遊絲，“隻是……有點累……”
林清音沒有說什麼，隻是快速而熟練地再次調動祖靈之力，那溫和的白光如同暖流，小心翼翼地將蘇曼包裹。她能清晰地“看”到，蘇曼靈魂本源上那些剛剛被自己勉強縫合的裂痕，此刻又黯淡了幾分，邊緣處甚至出現了細微的、仿佛瓷器因反複灼燒而即將瓷裂的紋路。這種損傷，已非單純的能量溫養能夠迅速修複，它觸及了更根本的層麵。
一種深沉的無力感攫住了林清音。她空有力量，卻無法真正修補好友破碎的靈魂核心。這種眼睜睜看著最重要的人在自己麵前一點點滑向深淵的感覺，比任何直接的攻擊都更令人痛苦。她隻能咬緊牙關，一遍又一遍地引導著祖靈之力，如同最耐心的工匠，試圖撫平那些細微的裂紋，哪怕隻是暫時穩定住情況。
謝九安靜靜地站在一旁，看著林清音額角不斷滲出的汗珠和蘇曼蒼白如紙的臉，緊握的雙拳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他憎恨這種無力感。敵人的攻擊無形無質，戰場在靈魂與規則的層麵，他引以為傲的劍術在這裡顯得如此笨拙。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認識到，有些戰爭，並非依靠鋒刃與勇氣就能取勝。這種認知讓他感到焦躁，卻又強迫自己必須冷靜下來，去理解，去適應。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站在房間角落陰影裡的墨淵，那個非人的存在，此刻或許是唯一能提供“解決方案”的希望。
墨淵的確在“工作”。他手中拿著那枚已經徹底沉寂、甚至顯得更加破舊的“溯影”懷表，暗綠的瞳孔中數據流如同奔湧的江河，以驚人的速度衝刷著。同時，他另一隻空著的手在空中虛劃，一道道由幽綠色光點構成的複雜立體模型被構建出來，那是基於剛才記錄到的時間亂流波動、“逝川之影”接口特征以及“歸墟之眼”觀測標記而建立的模擬推演圖。
內室裡一片寂靜，隻有幾人壓抑的呼吸聲，以及墨淵那邊偶爾傳來的、幾乎微不可聞的數據流閃爍的細微滋滋聲。
良久，林清音緩緩收回了手，臉色比之前更加蒼白，顯然是消耗過度。蘇曼似乎沉沉睡去，呼吸雖然微弱，但稍微平穩了一些。
林清音疲憊地靠在椅背上，看向墨淵，聲音沙啞：“分析結果？”
墨淵停止了推演，手中的懷表被他隨意放在一旁的桌上，仿佛那隻是一件完成了使命的工具。他轉向林清音和謝九安，冰冷的聲線在寂靜的內室中格外清晰：
“……數據采集完成度……百分之九十三……”
“……‘逝川之影’波動特征已錄入數據庫……構建追蹤模型基礎框架……”
“……‘歸墟之眼’本次觀測標記已解析……其信息攫取模式存在固定‘窗口期’與‘優先級判定’……”
“……重要發現：基於‘溯影’激活瞬間的能量逸散模式分析……‘逝川之影’並非單一存在……其內部存在分層結構……”
他頓了頓，似乎在整合信息，“……推測存在‘表層陰影’如剛才觸及的時光記憶片段）……與‘深層暗流’可能承載更古老、更核心時間信息，乃至‘時之刃’的層麵）……”
“深層暗流？”謝九安捕捉到了這個關鍵詞，“意思是，我們剛才隻是碰到了皮毛？”
“……正確。”墨淵確認，“……接觸‘表層陰影’已具備高風險……直接探尋‘深層暗流’……以團隊當前狀態……生存概率低於百分之零點七……”
這個冰冷的數字讓林清音和謝九安的心都沉了下去。
“……但是，”墨淵的話鋒似乎有了一絲極其細微的轉折，他的目光落在了沉睡的蘇曼身上，“……目標蘇曼的靈魂……在本次接觸中……表現出對時間法則波動的……特殊親和性與……適應性。”
“親和性？適應性？”林清音不解，她隻看到蘇曼靈魂傷勢加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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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非指承受能力……”墨淵解釋道，“……而是其靈魂本質……在‘鏡鞘’烙印及多次規則衝擊的影響下……似乎正在發生某種……不可逆的‘偏轉’……”
“……她的靈魂碎片……更容易嵌入時間規則的縫隙……感知其流動……但也因此……更容易被時間亂流侵蝕……”
“……這是一種……高風險的‘天賦’。”
內室再次陷入沉默。墨淵的話揭示了一個殘酷的事實：蘇曼正在被他們所處的困境和對抗的手段，一步步改造成為一件更適合探索時間禁忌的“工具”，但這過程本身就在不斷摧毀她。
“有沒有……更安全的方法？”林清音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哪怕隻是接觸‘表層陰影’？曼曼她……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墨淵的瞳孔中數據流平穩地閃爍著：“……存在理論方案。”
“……構建‘意識投影’……以數據模擬靈魂波動……輔以少量真實靈魂印記作為信標……進行初步探索……”
“……此方案可大幅降低靈魂直接承受的負擔與風險……”
“……但……需要穩定的能量源……精確的靈魂印記剝離與控製技術……以及……”
他的視線再次掃過蘇曼，“……承載靈魂印記的‘容器’，仍需具備時間親和性。”
繞了一圈，問題的核心似乎又回到了蘇曼身上。即便采用更先進的技術手段，她那正在“偏轉”的靈魂，依然是目前無法替代的關鍵。
林清音看著好友沉睡中依舊緊蹙的眉頭，心中充滿了矛盾的痛苦。一方麵，她渴望找到任何可能減輕蘇曼負擔的方法；另一方麵，她又恐懼於這種將蘇曼與危險力量更深綁定、甚至將其“工具化”的方案。
“就沒有彆的辦法了嗎？”她幾乎是在喃喃自語。
“……當前數據庫及資源條件下……此為最優解。”墨淵的回答冰冷而現實，“……或者……選擇停滯……等待‘歸墟之眼’的下一次主動攻擊……或蘇曼靈魂自然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