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渡厄當鋪仿佛一個精密而壓抑的工坊,圍繞著墨淵提出的“意識投影”方案高速運轉,卻又籠罩在一片無聲的凝重之下。
蘇曼成為了絕對的重心,也是所有人擔憂的焦點。她強迫自己進食、服藥,配合林清音每日不間斷的魂力溫養,哪怕每一次祖靈之力的觸碰都讓她敏感的靈魂泛起細密的刺痛。她不再僅僅被動接受,而是有意識地引導那溫和的力量流向靈魂中最為黯淡、裂紋最為密集的區域,如同一個耐心的匠人在修補一件絕世珍寶,儘管這珍寶已遍布裂痕,修補的過程本身也充滿風險。她的進步是肉眼可見的,至少,下床行走時腳步不再那般虛浮,但林清音卻能清晰地感知到,那強行凝聚起來的“穩定”之下,是更深沉的疲憊與一種近乎瓷化的脆弱。
林清音幾乎不眠不休,除了照顧蘇曼,所有時間都用來反複錘煉自身對祖靈之力的掌控。她需要為“意識投影”提供最穩定、最純淨的能量源,不能有一絲一毫的差池。她將自己逼到了極限,眼底有著無法掩飾的青黑,但眼神卻越來越沉靜,仿佛所有的焦躁都被壓縮成了內核冰冷的決心。她知道,自己可能是蘇曼在這條險路上唯一的“安全繩”。
謝九安的變化則更為內斂。他不再嘗試去理解那些玄奧的規則,而是將全部精力投入到了對“時機”和“守護”的極致追求上。他反複推演著可能出現的各種意外情況——能量失控、外部乾擾、“眼睛”的突襲……並在當鋪內外布置下層層疊疊、看似不起眼卻蘊含著淩厲劍意的預警與防禦手段。他的“域”在悄然擴張,雖然無法直接介入靈魂與規則的層麵,卻足以在物理和能量層麵,為那片危險的實驗區域構築起一道堅實的壁壘。他沉默地擦拭著破雲刃,劍身映出他沉靜如淵的眼眸,那裡麵不再有迷茫,隻有等待雷霆一擊的耐心。
墨淵是絕對的技術核心。他幾乎完全沉浸在當鋪深處,那裡不知何時被他自己改造出了一片區域,幽綠色的數據流如同實質的藤蔓,纏繞著幾件散發著奇異波動的“詭物”,它們被巧妙地連接在一起,構成了一個臨時但極其複雜的能量轉換與規則模擬陣列的核心。那枚沉寂的“溯影”懷表被置於陣列中央,作為連接“逝川之影”的初始信標。墨淵的瞳孔中,數據流的奔湧從未停歇,他在進行著數以億萬次的計算和模擬,優化著每一個細節,將風險係數一點點壓低,儘管那數值依舊觸目驚心。
一種無聲的默契在四人之間流轉。沒有過多的言語交流,每個人都知道自己該做什麼,都在為了同一個渺茫的希望,壓榨著自身的極限。
終於,在蘇曼的靈魂狀態勉強達到一個極其脆弱的平衡點,而墨淵也宣布準備就緒時,行動的日子到了。
地點選在了當鋪最深處,那座由詭物和數據流構成的臨時陣列中心。空氣中彌漫著臭氧、舊紙頁以及多種詭物能量混合的怪異氣味。幽綠色的光芒在黑暗中脈動,映得幾人臉色陰晴不定。
蘇曼站在陣列邊緣,穿著一身素淨的、便於行動的衣物,更顯得她身形單薄。她看著陣列中心那懸浮的、被數據流包裹的“溯影”懷表,目光沉靜,唯有微微抿緊的唇線泄露了她內心的波瀾。她知道,這不再是旁觀他人的記憶碎片,而是要以自身意識,主動闖入那片危險的“陰影”。
林清音站在她身側,一隻手輕輕搭在她的後心,精純的祖靈之力已然蓄勢待發,如同溫暖的海洋,隨時準備包裹、支撐她。“曼曼,記住,一旦感覺不對,立刻撤回!無論如何,保住自己最重要!”她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
蘇曼點了點頭,回給她一個安心的眼神,儘管她們都知道,這話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謝九安守在通往外界唯一的通道口,破雲刃並未出鞘,但他整個人仿佛已與劍意融為一體,如同蟄伏的凶獸,氣息收斂到了極致,卻更顯危險。他的目光掃過全場,最終對蘇曼微微頷首,一切儘在不言中。
墨淵站在陣列的控製節點前,冰冷的聲線在幽暗的空間中響起:“……意識投影程序啟動倒計時……”
“……能量回路連接穩定……”
“……靈魂信標剝離準備……”
“……目標坐標:鎖定‘溯影’殘留印記指向的‘表層陰影’區域……”
“……風險提示:意識離體期間,本體靈魂防禦降至最低。投影受損將直接反饋至本體。遭遇‘歸墟之眼’直接乾預概率……百分之十八點四……”
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敲在幾人心頭。
“開始吧。”蘇曼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將腦海中所有雜念摒棄,努力讓自己的意識變得空靈而專注。
墨淵不再多言,雙手虛按在控製節點上。刹那間,整個陣列的幽綠色光芒大盛!無數數據流如同擁有了生命,瘋狂地湧入中央的“溯影”懷表,那懷表劇烈震顫起來,表殼上再次浮現出水波般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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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一股極其細微、卻帶著刺骨冰涼的抽離感,從蘇曼的靈魂深處傳來!那是墨淵在以一種她無法理解的技術,小心翼翼地剝離她的一縷靈魂印記!這種感覺並非劇痛,卻是一種源自生命本能的、對“不完整”的巨大恐懼和排斥,讓她瞬間冷汗涔涔,身體不受控製地微微痙攣。
“穩住!”林清音低喝一聲,更磅礴溫和的祖靈之力湧入蘇曼體內,強行安撫住她那躁動不安的靈魂本源。
那縷被剝離的靈魂印記,如同一顆微縮的、閃爍著微弱白光的星辰,被墨淵引導著,投入了光芒大盛的“溯影”懷表之中!
轟!
蘇曼隻覺得自己的意識仿佛被投入了一個巨大的漩渦!所有的感官在瞬間被剝奪,又在下一個瞬間被無數混亂、破碎、扭曲的信息流淹沒!色彩不再是色彩,聲音不再是聲音,一切都化作了純粹的信息洪流,衝擊著她的認知邊界!
這就是“逝川之影”?不,這隻是通往那裡的“渡口”!
她緊緊守住意識核心中那一縷清明,憑借著與那靈魂印記的微弱聯係,如同在狂暴海洋中抓住一根稻草,奮力地向著某個被“溯影”標記的方向“遊”去!
陣列之外,林清音和謝九安緊張地注視著。他們看到蘇曼的身體猛地一僵,隨後徹底鬆弛下來,仿佛失去了所有意識,隻有微弱的呼吸證明她還活著。而陣列中央,那枚“溯影”懷表上方,一個極其淡薄、幾乎與周圍幽綠數據流融為一體的、蘇曼的虛影,正艱難地凝聚、穩定,然後倏地一下,沒入了懷表之中,消失不見。
成功了!意識投影,進入了!
林清音立刻將全部心神都放在維持蘇曼肉身的生機與靈魂本源的穩定上,不敢有絲毫分神。
謝九安的氣息更加凝練,如同張開的雷達,感知著當鋪內外的任何一絲風吹草動。
墨淵瞳孔中的數據流瘋狂衝刷,顯然在全力維持著投影通道的穩定,並接收著從投影傳回的、斷斷續續的數據反饋。
……
蘇曼的“感知”恢複了,但呈現的方式卻超乎了她的想象。
她沒有身體,沒有形態,仿佛隻是一段漂浮的“視角”。她“看”到的,並非真實的景物,而是一片不斷變幻、扭曲的混沌色塊。耳邊是無數混雜在一起的、來自不同時代的噪音碎片——街頭的叫賣、戰場的嘶吼、情人的低語、孤獨的哭泣……這些聲音與色塊交織,形成一種令人頭暈目眩、幾欲崩潰的信息汙染。
這就是時間夾縫的表層?如此混亂不堪?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回想著觸碰“溯影”記憶碎片時的感覺,回想著老者那純粹執念所化的“心光”。她嘗試著,不再是被動地接收這些信息洪流,而是主動地去“篩選”,去“感應”與那縷靈魂印記,與她自身存在共鳴的波動。
漸漸地,那混沌的色塊開始分離,噪音也開始褪去。她“看”到了一條條如同光帶般的“痕跡”,它們顏色各異,明暗不同,代表著不同強度、不同性質的情感記憶碎片,如同河流中的泥沙,在這片“陰影”中沉積、流淌。
她的意識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色彩過於暗沉、散發著不祥氣息的“痕跡”那可能是某些極度痛苦或邪惡記憶的殘留),也遠離那些過於明亮、卻仿佛帶著鉤刺的“痕跡”那可能隱藏著陷阱或強烈的精神汙染),隻是循著一種冥冥中的牽引,尋找著相對“平靜”且與她自身狀態略有共鳴的區域。
不知“飄蕩”了多久,她的“麵前”出現了一條呈現出柔和暖黃色的“光帶”。它並不耀眼,卻給人一種安穩、寧靜的感覺,仿佛冬日裡的爐火。蘇曼的意識輕輕觸碰上去。
瞬間,周圍的景象清晰起來——
那是一個簡陋卻整潔的書房,燈火如豆。一個穿著青衫、背影清瘦的年輕書生,正伏在案前,就著微弱的燈光,一字一句地抄寫著什麼。他的動作專注而認真,偶爾會因為寒冷而輕輕嗬一口氣,搓搓手,然後又繼續埋頭書寫。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墨香和一種……堅韌不拔的意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