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在昏暗閣樓裡許下的關於“家”的承諾,像一顆溫柔的種子,悄然落在了顧念那片荒蕪的心田之上。它並未立刻生根發芽,卻散發出一種持續而微弱的暖意,讓他那總是冰冷的眼眸深處,也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柔光。
他們最終將那隻受傷的小黑貓帶回了彆墅。槐稚秀為它清洗了傷口,做了簡單的包紮,還用一個鋪著柔軟毛巾的紙箱,為它安了一個臨時的家。顧念則默許了這一切,甚至在槐稚秀手忙腳亂時,還能用他那屬於殺手的精準和穩定,幫她按住那隻因為害怕而不斷掙紮的小東西。
夜晚,雨停了。一輪殘月從厚厚的雲層裡探出頭來,將清冷的銀輝灑在濕漉漉的草坪和湖麵上,泛起一片迷離的波光。
彆墅裡很安靜,隻有壁爐裡木柴燃燒時發出的嗶剝聲,和那隻被顧念取名為“暗影”的小貓,偶爾發出的滿足的咕嚕聲。
槐稚秀似乎還沉浸在白天閣樓舊相冊所帶來的觸動裡,情緒有些低落。她沒有像往常一樣,纏著顧念看電影或聊天,隻是一個人,悄悄地走進了客廳角落裡那間獨立的琴房。
很快,一陣斷斷續續的,帶著一絲猶豫和悲傷的琴音,便從琴房裡,緩緩地流淌了出來。
是德彪西的《月光》。
顧念正坐在沙發上,借著壁爐的光,擦拭著一把從淩風那裡“借”來的,格洛克19手槍。冰冷的槍身,和那充滿了機械美感的精密結構,是他早已習慣的夥伴。這種熟悉的觸感,能讓他那顆因為白天的溫情而變得有些過於柔軟的心,重新找回一絲冷靜與警惕。
他聽著那熟悉的琴音,擦拭槍械的動作,不自覺地慢了下來。
他能聽出,她今晚的琴聲裡,充滿了心事。那旋律,不再像之前在療養院時那樣,充滿了偽裝的絕望。而是一種,更加真實的,發自內心的對往事的追憶,和對未來的迷茫。
每一個音符,都像一顆滴落在湖麵上的冰冷的雨點,激起一圈圈憂傷的漣漪。
他緩緩地,將手中的槍重新組裝好,放在了一旁。然後他站起身,悄無聲息地走到了琴房的門口。
門沒有關嚴,虛掩著一條縫。
他透過那條縫隙向內望去。
琴房裡隻開了一盞小小的落地燈。昏黃的光將槐稚秀的側影溫柔地勾勒出來。她穿著一身白色的居家服,長發隨意地披在肩上,赤著雙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她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纖細,也格外孤單。
她彈得很投入,完全沒有察覺到門外的窺探。她的手指,在黑白琴鍵上略顯笨拙地跳躍著,偶爾還會彈錯一兩個音。但那份融入了琴音之中的,濃得化不開的情感,卻比任何一位演奏大師的完美技巧,都更能直擊人心。
顧念就那樣,靜靜地站在門外的陰影裡聽著。
他聽著她用琴音,訴說著對他母親的思念。
他聽著她用琴音,訴說著對他安危的擔憂。
他聽著她用琴音,訴說著對他那份小心翼翼的,卻又炙熱如火的愛意。
他那顆剛剛才被自己用冰冷的鋼鐵強行“降溫”的心,再次被這無聲的訴說,徹底地融化了。
他感覺自己像一個卑劣的小偷。不僅偷走了她純粹的愛。此刻還在偷聽著她最私密的,靈魂的獨白。
一股強烈的,想要將她擁入懷中,想要撫平她所有不安的衝動,在他的胸中瘋狂地滋生。
但他知道,他不能。
他一旦走進去,就會打破這份隻屬於她一個人的悲傷的儀式感。
他隻能像一個最忠誠的影子守護者,靜靜地陪著她。
一曲終了。
當最後一個音符,消散在空氣中時,琴房裡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槐稚秀緩緩地放下了手。
她沒有再彈,隻是將頭輕輕地靠在了冰冷的鋼琴上。
肩膀微微地顫抖著。
顧念知道,她在哭。
無聲地哭泣。
他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地揪著,傳來一陣陣細密的鈍痛。
他緩緩地轉過身,背靠著冰冷的牆壁,也同樣緩緩地坐了下來。
他沒有離開。
他就那樣,坐在門外的黑暗裡。
與門內那個,沉浸在悲傷中的女孩,一牆之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