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說當不當老媽子，有沒有勞務費，光這個“進城”，就把這些孩子的眼睛給拿住了。
這些孩子哪進過城啊，平時去大莊趕集都是稀罕的。
從會走路就開始自己扒拉食，就像奶奶說的那樣，小雞扒食。稍微走得穩當了，就得跟著大點的哥哥姐姐去地裡拔草，去野外撿柴火，去坡裡打豬草。個子還沒有灶台高呢，就開始摘菜熬粥。
張新強和馬來慧兩口子，名字裡一個帶強，一個帶慧，卻都沒有上過學，幾個大孩子，也就是上過幾年學，認得幾個字不當個睜眼瞎就行。
照他兩口子的話說，根上不帶“才份”，上學也上不明白，不如早早下學，新社會政策好，土裡刨食反正也餓不死了。
據說張家祖上也出過進士，當了很大的官，不過往上翻幾代就落魄了，到了張奶奶那一輩開始，他們二房這一支，一直就沒出個“才份”人，倒是大房，出了幾個有學問有本事的。都在城裡落了腳，吃上了公家飯。
但老一輩的情分還在，這不，大爺爺家有了困難，還不得來老家跟親嬸子找尋幫助。
張奶奶對妯娌和侄媳婦的委托很是重視，勢必要將誌遠侄子的兒媳婦還有他們一家伺候好。
張奶奶其實一開始就認定了老二家的二妮，這個孩子看著老實，心裡也有數，不聲不響的啥事也掉不下。人也瘦瘦小小的不起眼，最適合做保姆了。
這事得老二兩口子點頭答應，咱們家閨女稀缺，一群小子才得了這兩個閨女，老二兩口子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但兩個閨女之間也有偏頗。
大妮是老張家第一個女孩，長得又出挑，爹娘偏心也是有的，二妮簡直跟她姐姐反著長。也是，提前兩個月出生，都說七活八不活，能活下來就證明是個命硬的，長大了乾乾巴巴的，好在手腳麻利也聰明，心裡有譜。
張奶奶知道，這個二妮，在城裡她大伯伯家裡，能混得出來。
大人們都覺得這事適合二妮，還沒問問她願不願意呢，就趕緊給她答應下來了。
二妮向來逆來順受，讓去就去唄，反正沒進過城，全當是長長眼界了。
可大妮不願意了。
大妮今年整20歲了，像個飽滿的水蜜桃，汁水豐富，口感細膩，十裡八鄉的婆婆媽媽都盯著她。
她覺得自己還是個小姑娘，一心隻想著吃吃喝喝，趕個集進個城什麼的。
其實這孩子也是個實誠孩子，性格天真又綿軟，就是懶點饞點，這樣漂亮的孩子，找個家裡富裕點的婆婆家，有人護著，也能安安穩穩過一生。
張家兩個老的，就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這不，三挑兩選，把閨女耽誤了，20了還沒找到婆婆家。
大勇娘真急了，雖然老大老二都沒娶媳婦，但男孩子大點無所謂，女孩子留大了可就麻煩了，所以，這次去城裡當保姆是不能讓大妮去的，一耽誤又是半年。
可大妮不願意呢，她一心想著去城裡，她還沒進過城呢，聽村裡杏花說，城裡的路都是黑的，天一熱都燙腳。晚上是亮的，電燈跟不要錢似的。城裡還有大汽車，比板車拉人還多，人都在裡麵站著。
這些她都沒見過，她還不想嫁人，嫁了人就得伺候夫家一大家子，哪有在家做姑娘舒服。
她媽為了把她嫁出去急得口舌生瘡，她卻為爹媽不讓她進城當保姆鬨脾氣。
“你們就是偏心，明明我比二妮大四歲，為啥讓她去不讓我去，我是姐姐，有什麼事都得先讓著我！”
“你個傻閨女，這是進城當保姆，不是當少奶奶，讓你去伺候人你會嗎？”
“洗衣裳做飯我都會，我又不是不會。”
“是去伺候產婦，做一家人的飯，你能做得了？”
“我不會看孩子，二妮也不會！”
“二妮不會她就學，你能學會？你能學會的話，為啥一家人都不願吃你做的飯？”
“那是我沒好好做，我要好好學好好做，保證比二妮做得好。”
“人家明天就讓去，是因為急著用人，誰家有時間讓你現學現賣！”
“反正我就要去，憑啥不讓我去讓二妮去！”
張新強用煙杆子指指大閨女，氣得心口窩疼。
還說爹娘偏心二妮，這純純是被她娘慣壞了脾氣！
翠花聽著姐姐的控訴，覺得甚是驚奇，平時蔫蔫的大妮，竟然在進城當保姆上又爭又搶，看來這個活計還真是好事？
原來對這件事可有可無的翠花，突然對乾保姆有了興趣。要這樣說的話，我這豈不是賺到了。
翠花一直很確定，無論大妮怎麼哀求撒潑，爹媽都不會讓她去城裡大伯家的。這不是偏心誰的問題，這是全家的大事，是斷斷不能搞砸的。
從爺爺奶奶到爹媽，對大房一家，對城裡的那些親戚，有一種盲目的尊崇。
儘管隔著一房，卻是任求任予，他們一句話，是當做聖旨來聽的。
這不，城裡那家一說需要保姆，奶奶第二天就把人送去。
前幾年餓肚子的時候也是，城裡發的工資根本不夠買吃的，一家人守著死工資餓肚子，是爺爺奶奶，寧願自家孩子餓肚子，也把好不容易種出來的南瓜、地瓜、蛇瓜，各種糧菜往城裡送。把城裡一家人養得白白胖胖的。
二妮收拾了一個小小的包袱，早點洗漱上床，準備養足精神，明天開啟新的生活。
大間裡，大勇娘還在哄著她的寶貝大閨女：“趕明兒媒婆子就要上門了，給你尋個可心的男人，找個好說話的婆婆，這才是你的正道。做保姆這樣的事情，讓二妮去就行了，你是要做少奶奶的命......”
翠花在小隔間聽著娘哄著姐姐的話，雖然她知道，這是在哄她，但聽在心裡還是有點傷心。
爹還好，娘的心，偏得沒了樣，一門撲在大閨女身上，在這個小閨女身上一點看重都沒有。屬實讓人不痛快。
可這有什麼關係呢，她還背著老七給老八剝蓮子吃呢，人的心啊，從來都是偏的。
明天就要去城裡了，就要離開這個家，這個村了。不知這次去多久，是暫時離開還是永遠離開，翠花心裡有點忐忑，但並不害怕，人總得離開一些地方，一些人，一些事。
嚴開選就是永遠離開了這裡。
現在，她也要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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