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7月的北京下了一場特大暴雨,空氣中彌漫開的都是潮濕的氣味,雲層重重壓下來,狂風將窗戶也吹得轟轟作響。
雲檀隻覺得自己渾身也濕漉漉,她沒再哭了,眼淚卻好像在往身體裡流,快要將她淹沒,喘不過氣。
她不知道喝了多少酒。
那是她第一次喝酒,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酒量不錯。
那年,雲檀18歲。
她急於喝醉,頻頻向酒保討要更烈的酒。
酒保看著眼前這位過分漂亮的年輕女人,知道她孤身一人在酒吧喝多不安全,便以結賬為由提醒她離開。
誰知旁邊的男人突然出聲,調侃酒保不會做生意,而後替雲檀付了酒錢,又替她要了一杯死亡午後。
用苦艾酒與香檳調製,非常清透的淺綠色液體,很有蒙蔽性,入口也是清爽酸甜的檸檬與糖漿的味道。
卻是名副其實的烈酒,斷片酒。
那時候的雲檀不懂酒精有後勁,一口氣喝了許多,等酒勁一起上湧時就徹底迷糊了。
身邊的男人似乎是在問她為什麼哭,是因為失戀嗎?
雲檀摸了摸臉,才發覺自己又在掉眼淚。
不是說喝醉後就能徹底忘記煩心事嗎?為什麼她還是在哭。
雲檀忽然自暴自棄地嚎啕大哭起來。
酒吧內酒醉的漂亮女人的哭聲很快就引來眾人注意,男人想把她摟進懷裡安撫,卻被雲檀不斷推開。
忽然,一雙手橫過來,擋開了男人。
一道磁沉的聲線響起:“滾開。”
雲檀循聲仰頭,看到一張輪廓分明的臉,眉眼凜冽,黑色襯衣,下擺紮在褲腰裡,皮帶圈緊,勾勒出勁瘦的腰身與長腿,可他肩膀後背卻又那麼寬闊,身段優越至極。
在充斥著酒精與煙味的酒吧內,他身上的氣味卻很好聞,清冽乾淨,反倒讓雲檀覺得自己臭乎乎。
騷擾的男人一看這情勢,很快悻悻走了。
陸妄山垂眸,看清雲檀的臉,眉角很輕的跳了下。
他認識雲檀。
這個幾年前把陸時樾打哭的小姑娘。
但陸妄山認識她不僅僅是因為那件事。
雲檀長得漂亮,即便他當時在高中部時也常有耳聞,男生宿舍裡總逃不開聊女孩兒,說初中部的校花又純又乖,好多人追她都追不上,天天捧著書,成績特彆好。
後來也時常聽向因提起,說她是袁琴容的繼女,生得乖巧,談吐也得體。向因這輩子的遺憾就是沒能擁有一個女兒。
陸妄山看著眼前的雲檀,總覺得和記憶中那些形容詞掛不上鉤。
“還認得我嗎?”陸妄山問。
雲檀忽然笑起來,她一笑就變成妖精:“你長那麼好看,搭訕也這麼老土嗎?”
“……”
陸妄山也笑了:“那我現在說送你回家,你是不是也要覺得我不懷好意?”
“那你還是不懷好意吧,我不想回家。”喝醉的雲檀說話也很大膽。
通常男人會接著前一句繼續調情,但眼前的男人隻是問:“怎麼,跟你媽媽吵架了?”
雲檀停頓了下,再開口忽然就染上哭腔:“她不是我媽媽。”
眼淚也同時撲簌簌落下來,大顆大顆的。
陸妄山下意識抬手去擦,又因分寸感堪堪停住,眼淚順著下巴低落,正好砸在他手心,滾燙的。
他沒聽說過雲檀和袁琴容關係不好。
反倒還聽向因說她們這對母女雖然並非親生,相處卻很融洽。
他對女孩的眼淚束手無策,也無法就這麼將雲檀丟在這裡,剛才她就引來太多灼灼的男性目光。
於是陸妄山微微俯身,輕聲問:“那你想去哪?我送你。”
小姑娘隻是哭,不說話。
她好像又沉浸到自己那個悲傷的世界了。
“先送你去酒店,好嗎?”
陸妄山不知道該怎麼說才能顯得自己並非不懷好意。
這個場景下似乎無論說什麼都太過曖昧,又補充,“或者你來決定,去哪裡。”
小姑娘搖頭,忽然問:“我可以去你家嗎?”
陸妄山心尖一跳。
但很快又覺得這樣也好,讓她晚上一個人住酒店總歸不太安全。
向因工作原因搬到學校附近住後,平日陸宅就隻有他和陸時樾在,而最近陸時樾跟朋友們正畢業旅行,家裡隻有他一人。
足夠安全,也不至撞見旁人引起什麼流言。
那天的雨真的很大,路上已經有樹被風刮倒。
陸妄山帶著雲檀一路疾馳回家。
陸宅的地下車庫因為暴雨安了防汛物資,陸妄山便隻是將車停在門口。
他撐起傘,繞到副駕駛給雲檀開門。
風很大,他拿著傘的手臂肌肉賁張。
傘對於暴雨中的兩人也實在欠大了些,於是陸妄山一手摟住雲檀肩膀,一手將傘向她傾斜。
進屋時他右邊肩膀都濕透。
他隨意撣去水珠,剛準備跟雲檀介紹客臥,就忽然被小姑娘推到玄關櫃上。
她踮著腳,仰著頭,吻住了陸妄山。
雲檀克己複禮的人生前18年,認真學習,努力生活,待人友善,聽話乖巧,她努力成為雲啟徽和袁琴容口中的乖女兒。
卻在這一晚儘數崩壞。
她傷心痛苦,在原生家庭的所有壓抑與束縛,在這一刻徹底化作魯莽的勇氣。